谁知缨徽只是静静看了他一阵。
抚摸他的眼睛,语中颇有些幽怨:“七郎,你气性真大。折腾了我这么久,还是没消气。”
李崇润微愣,她旋即问:“要怎么才能原谅我?已经什么都顺着你了。你也抛下我一回?或者,干脆杀了我?”
她拨下发簪,塞到李崇润手里。
将锋锐的簪尖比向自己的脖颈。
李崇润霍得挣脱她的手,把发簪扔了出去。
“你是疯了么!”
他疯得过她吗?
不能。
他是身世可怜的七郎君。
可他仍有帮助他的长辈部曲,有前景大好的权势地位。
甚至还有一门极有助益的婚事等着他。
而缨徽,才真正的一无所有啊。
只有当身处绝境时,才能足够狠心、抛却所有尊严去骗人。
缨徽想:七郎,都是你逼我的,可不能怪我哦。
她坐在李崇润怀中,将双手伏在他的肩上。
熠熠闪亮的葡萄眸里有种破碎的晶莹,分外惹人怜惜:“不舍得我死?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折磨我,你很快乐吗?”
两行清泪滑落,妩媚又可怜。
李崇润一阵失神,手还缠绕在她的发里。
绵韧厚实的发,紧紧裹缠。
像是他这个人都要被缠进去,至死方休。
两厢沉默良久。
李崇润眼底的戾气渐渐消散,只剩伤心。
从不肯轻易表露的伤心。
“难受吗?”
他不等她回答,倏地将她扣进怀里。
质问:“难道我不是血肉之躯吗?可以让你在心上一刀刀剐?”
缨徽亲他脸颊:“原谅我吧,七郎。”
原谅她。
当然只能原谅她。
因为他没有别的法子了。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他还想多活几年。
李崇润抱住她,一声叹息。
自己一寸寸敲碎了身上坚硬的铠甲。
到如今,两人才有种久别胜新婚的感觉。
腻歪了数日,外间庶务李崇润一概不理。
直到沈太夫人召见,才不得不去都督府应卯。
已经发丧,都督府内仍旧一片死寂。
沈太夫人鬓边簪白花,憔悴苍老了许多。
仍维持着威严直挺挺坐着。
身前跪着三个侍女,身边站着陈大娘子。
“大娘子赐死了许氏后,命人查抄她的家私,搜出了这些东西。”
潘嬷嬷递送上来。
绿髹漆盘里摆着两只粉釉瓷瓶。
李崇润拿起嗅了嗅,皱眉。
“慎恤胶。专用于男子房中力不从心,这东西用久了,不光身体耗空,心性也会大变。”
潘嬷嬷在一边解释。
沈太夫人指向那三个侍女:“这几个都是那贱人的身边人,早都招了,说是四郎指使的。”
李崇润忙躬身:“母亲,光凭她们一面之词,是做不得数的。”
沈太夫人瞥了眼陈大娘子,“我知道,只可惜你手快,早早了结那贱人,到如今死无对证了。”
陈大娘子神色仓惶,向李崇润投去求救的神色。
李崇润道:“嫂嫂真心爱惜大哥,才对害死他的女人痛恨入骨。若大哥身边都是嫂嫂这样的贴心人,只怕如今还好好活着。”
沈太夫人闭了闭眼,和缓许多。
冲陈氏道:“我也不是怪你,只是清儿死得冤,事实如何,总得有个分明。”
她怨毒地瞪向侍女,指使李崇润:“你曾供职诏狱,知道如何刑囚。把她们带下去,狠狠地打。直到她们招了为止。”
侍女大悚,其中一人爬上前来。
哀求:“太夫人饶命!我们能到许娘子身边伺候,皆是四娘子经手。雁过留痕,总有证据。我们受人指使,身不由己,如今败露,只求活命,不敢欺瞒。”
李崇润道:“我瞧她们言谈伶俐,那许氏出身烟尘,等闲如何能有这种资质的侍女?不如去查一查。”
事到如今,沈太夫人连李崇润也不信。
点了点头,盘算将心腹派出去。
告一段落,陈氏和李崇润一同出来。
顺着游廊走远了,陈氏才敢说话:“多亏了七弟,不然一番责罚我是躲不过去的。”
李崇润温声说:“嫂嫂客气,兄长新丧,日后诸多艰难,若有难处,只管派人通知我,我随叫随到。”
陈氏这些日子承受了太多苦痛。
特别是靠山轰然坍塌,儿子尚未成人。
还有苛刻婆母顶头压着。
乍一听见这窝心的话,更觉李崇润是个好人。
诚挚道:“不管事情真假,只瞧这些日子的架势,四弟怕是心大的人。我只担心阿玮,日后还得七弟多照拂他。”
李崇润点头应下,又嘱咐:“阿玮身边的人要慎之又慎,不可重蹈覆辙。”
陈氏苦笑:“如今阿玮的事哪还有我置喙的余地?”
都由沈太夫人决断。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将要告辞。
陈氏留下一句“婆母也是多心,探查之事由七弟去做多好,深宅妇人岂堪大用”便回了自己院子。
李崇润目送她离去,脸上缓缓浮起微笑:不让她自己派人去查,如何会对查出来的东西深信不疑呢?
他出了都督府,径直去了四郎府上。
将今日事情悉数告知。
李崇游直喊冤:“这必是有人陷害我!当真歹毒。”
李崇润靠在圈椅上,轻咳:“要论嫌疑,其实我也是有的。四哥若要查我,我是不会有怨言的。”
李崇游忙摆手:“不是冲你。若是你,何必来告知我。”
可他实在想不通。
六郎那个废物绝无这等本事。
难道是军中那几个表面臣服的藩将。
李崇润合时宜地说:“我看这事跟咱们自家人无关,都是军中那几个老顽固干的。他们一心念着父死子继,想要阿玮早些登位,以后这种事怕是不会少。要我说,咱们卖的什么命,不如早早卸了兵权,还政给阿玮吧。”
李崇游经这么一点拨,心中本就蹿涌的恨意愈加汹涌。
他握紧匕首,寒凉刀光映到脸上,缓缓道:“好,为兄知道了。”
李崇润含笑看他,起身告辞。
李崇游叫住他:“你嫂子自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好。韦家那小娘子心眼不坏,又灵巧有趣。若是方便,叫她来与你嫂子说说话。”
李崇润听他提及缨徽,目中划过杀意。
刹那悉数掩去,笑盈盈应下。
夜间,李崇润同缨徽说了这件事。
缨徽拥着被衾,回忆:“四娘子啊。我们倒是没什么交情,但她人挺和善的。她也可怜,小产……”
联想到什么,她突然问:“七郎,这些日子你吃药了吗?”
李崇润凉凉看她。
缨徽大惊:“你没吃……那我怀孕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