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被贬离京,父亲随行照料,杜家上下早已迁去。至于陈家……他苦笑着瞥向案上那盏孤灯——罪臣之家,连喜烛都只能用素白烛台。
铜镜映出他微红的眼尾——昨夜几乎未眠,指尖还留着绣嫁衣时刺破的伤痕。侍女捧着金冠欲为他束发,却被他轻轻挥退。
“我自己来。”
他执起木梳,忽然想起少时父亲说过,新婚当日若自梳发髻,便能与妻主白头偕老。
窗外喜乐渐近,他指尖微颤,却将最后一缕发丝绾得极紧。
他该是高兴的,嫁给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可今日听着喜乐,心中那原本藏匿的孤寂被无限放大。
再次看了看妆镜,眼前的人眉如墨裁,斜飞入鬓,衬得那双凤眼愈发清冷疏离,眼尾生了一颗浅褐小痣,很小,也因此平添三分艳色。
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铜镜里的人也笑了起来。
还是太贪心了,陈灼想。
若是外祖母在,此刻定会亲手为他戴上金冠;若是父亲未走,想必也会含着泪为他整理衣襟站起身。
“小郎,时辰到了。”叶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哽咽。
陈灼深吸一口气,将盖头缓缓覆在发上。
视线被隔绝的刹那,他听见叶子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是、是陈贵女…”
陈灼停步,还没说话,陈知春先开口:“怎么?不欢迎长姐?”
姐姐不是去北疆了吗?
还没等这话问出口,陈灼就感觉对方突然蹲在他面前,“上来吧,我送你出门。”
见他没有动作,陈知春肩膀几不可察地一僵:“嫌弃我?”这话说得轻松,心中却是一紧。
盖头下的陈灼突然红了眼眶。
直到陈知春将他的手郑重地放进宋蓁温热的掌心,真实的触感让他刚才的一切情绪瞬间消失殆尽,只留下一种深深的满足。
八抬鸾驾行至长街中央时,有东风卷起轿帘。
宋蓁于马背上回首,正见陈灼坐于红轿内,少年郎君嫁衣上那对交颈鸳鸯栩栩如生,袖口两片翠叶,乖巧又美好。
礼官高唱声穿透云霄:
“红绸铺路,佳偶天成——”
晨迎昏行
待到黄昏时分,宋府热闹极了,座无虚席。
高堂上坐着宋雁和明桃友,两都是不达眼底的笑意,但无人在意。
“礼成——”
随着礼官拖长的尾音,宋蓁一把攥住红绸另一端微微发抖的手。掌心相触时,少年郎君冰凉的指尖让她不自觉收紧了力道。
拜过堂,宋蓁牵起陈灼,将他带到新房。
张子桦早就喝的酩酊大醉,闹洞房为由跑过来拽着宋蓁。
“我去去就回。”声音压得极低,像一片羽毛扫过,“床头备了玫瑰酥和茯苓糕…”指尖在他腕间轻轻一按,“若是困了,不必等我。”
正厅内觥筹交错
李贤隐在廊柱阴影处,偷偷看着宋蓁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宾客间,婚服衬得那人如松如玉,喉间忽然涌上酸涩。
陈灼那样的罪臣之子,凭什么?
转念想到自己即将入主东宫为侧夫,又稍稍平了心气。
届时,就算是御赐姻缘,见了他也得低头。
“宋大人,恭喜啊。”沈柔举杯朝宋蓁走过来。
宋蓁欲要上前,忽觉袖口一沉。张子桦不知从哪钻出来,鬼鬼祟祟往她手里塞了个漆盒:“蓁姐,我的…嗝…全部家当…”她醉眼迷蒙地竖起食指,“你可要…好好用…”
话音未落,人已歪歪斜斜栽进人群里。
“这是?”沈柔好奇凑近。
宋蓁掂了掂有些重量的盒子,随手掀开——
“啪!”
漆盒被猛地扣上。
两人都僵在原地,沈柔白玉般的耳垂瞬间涨得通红,宋蓁则面无表情地将盒子塞进袖袋,只是心跳微微加快。
幸得刚才无人注意这边,宋蓁额角青筋直跳,暗恼自己竟对张子桦这厮抱有半分期待——早该料到这醉鬼送不出什么正经贺礼。
她虽未经人事,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方才惊鸿一瞥,那盒中躺着的玉制六寸长的物件旁,还夹着疑似使用说明的绢帛小册让二人都心知肚明。
沈柔以手握拳掩唇,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又同时别开脸去。
陈灼受得了吗?
夜深,喧闹声渐渐散去。
宋蓁推开新房的门,满室暖香扑面而来。
烛台上,龙凤喜烛已燃过半,陈灼仍安静地坐在床沿,大红盖头垂落,遮住了他的面容,唯有交叠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透出几分紧张。
这份紧张像是传染般,门外,宋蓁的掌心竟也沁出了薄汗。
素梅轻轻碰了碰宋蓁,她这才赶忙推开门,慌乱的执起玉如意,轻轻挑开盖头。
烛光霎时流泻而下,映出陈灼薄红的面容。
他眼尾的小痣被金粉描过,愈发艳得惊心,唇上沾了淡淡的口脂。
四目相对,睫毛轻颤,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却又在意识到自己动作时,耳尖倏地烧得更红。
“合卺酒。”宋蓁将其中一盏递给他。
陈灼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指节,两人皆是一顿。
臂弯相绕,酒液入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