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朱漆大门前已停着数辆马车,宋蓁刚掀开车帘,就听见身后传来环佩轻响。陈知春的玄色马车碾过薄霜停在阶前,金丝帷幔被侍女掀起时,陈知春指尖正把玩着一枚刻着凤凰暗纹的玉牌。
“宋贵女来得早。”陈知春的视线掠过她发间玉冠,“听闻今日要考《盐铁论》,可备好了?”
宋蓁刚要进去,忽见那玉牌在陈知春指间转了个圈,凤凰尾羽在朝阳下闪过一线金光。这纹样她在外祖母书房见过——分明是宫中之物。
“殿下说笑,国子监重器识而非辞章。”她垂眸避开对方审视的目光,却见陈知春广袖微动,那玉牌竟不偏不倚落在自己脚边。
陈灼的素锦马车恰在此时驶来。少年掀帘时带起一阵花香,纤细的指尖扶着车辕:“宋贵女发簪歪了。”他声音轻得像落在雪地的竹叶,目光却 定定望着她脚边的玉佩。
宋蓁心头一跳。待要俯身去拾玉牌,陈知春的侍女已抢先一步。“当心着凉。”陈知春笑着将手炉塞进她掌心,迅速离开。
“我是来送姐姐的。”
不待宋蓁反映,陈灼抢先说道后便放下车帘。
国子监晨钟响起时,宋蓁在廊下遇见抱着书匣的同袍叶沁,朝她点头示意。
午间歇息时,秋阳斜穿过枯枝,在青砖地上织出疏影。宋蓁正倚着朱漆廊柱剥蜜橘,忽见张子桦挟着团锦绣蹴鞠疾步而来,鸦青锦袍下摆沾着草屑,玉冠都歪了三分。
“蓁姐!”少年将鎏金蹴鞠往石案上一按,“那些个贵女好生无趣,蹴鞠场上竟不知让着些。”他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在日光下乱晃,倒像只炸了毛的雀儿。
宋蓁拈着橘瓣的手顿了顿,琥珀色汁水顺着指尖往下淌:“然后?”
“然后?”张子桦忽地扬眉,指节叩得蹴鞠上铜铃叮当作响,“我同她们说这物件原是我的,抱着便走——”他广袖一展,露出内里银鼠毛滚边, “没有这宝贝,看她们拿什么耍。”
这家伙真是,人长大了,性格没长。
“说起来,蓁姐,散学后跟我一起去太液池吧,今天那里可热闹了。”
“不去,有正经事。”
张子桦眉头紧皱,“天啊,那叫宋千陪我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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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的朱漆大门巍峨高耸,鎏金门环在秋阳下熠熠生辉。宋蓁踩着青石甬道走进庭院时,两侧的银杏树洒下片片金叶,落在汉白玉雕栏上。廊下悬着的琉璃宫灯随风轻晃,折射出斑斓光影。
“宋蓁来了。”杜芳康端坐在正厅紫檀木太师椅上,手中捧着御赐的汝窑茶盏。她今日穿了件绛色织金褙子,发间簪着点翠凤钗,通身气度雍容华贵。
很久没有见到老师,宋蓁有些恍惚,行礼时闻到一股清雅的龙涎香,抬眼瞥见屏风后一抹雪青色的衣角。陈灼果然在。
“听闻你近日入学国子监,一切可还顺利?”杜芳康将茶盏搁在案上,杯底与桌面相触时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陛下新赐的明前龙井,你且尝尝。”
茶汤清冽甘醇,宋蓁却品出一丝异样。杜芳康虽位居高位,但向来低调,今日这般张扬,倒显得刻意。
“今日来拜访老师,是蓁儿有事想问。”她放下茶盏,目光扫过厅中陈设。多宝阁上摆着各色珍玩,墙上挂着御赐的匾额,处处彰显着杜府如今的显赫。
杜芳康轻抚着腕间的翡翠镯子,语气意味深长:“今时不同往日,老身如今在朝中任职,知道的事不少,但毕竟年事已高,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灼儿。他性子孤僻,又自诩高傲……”话未说完,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响。
陈灼踉跄着走出来,雪青色长袍下摆沾着茶渍,显然是失手打翻了茶盏。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外祖母……”
宋蓁注意到他指尖发颤,眼中似有泪光闪动。这般失态的模样,与平日那个清冷自持的少年判若两人。
“宋贵女。”杜芳康忽然起身,朝她深深一拜,“老身厚颜,想将灼儿托付于你。”
宋蓁心头一跳。她早料到杜芳康有意撮合,却不想会如此直白。杜府正值鼎盛,陈家也极具圣眷,这般示好,怕是不会简单。她正欲推辞,却 见陈灼别过脸去,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秋风穿堂而过,卷起陈灼的衣袂。他单薄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萧索,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宋蓁忽然想起那日马球赛,他红透的脸颊,还有那句——
“好。”她听见自己说。
杜芳康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陈灼却猛地抬头,眼中泪光未散,却已染上几分希冀。
宋蓁别开视线,心想自己终究是心软了。这桩婚事虽会带来诸多麻烦,但看着陈灼这般模样,她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灼儿,你先退下。”杜芳康的声音在空旷的正厅里显得格外清晰。陈灼微微一怔,目光在宋蓁脸上停留片刻,终究还是躬身退了出去。
厅内一时寂静,只有铜漏滴答作响。
宋蓁望着杜芳康凝重的神色,心头蓦地一沉,一场足以撼动整个朝堂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