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她似乎终于察觉到自己早已退无可退。
颤颤悠悠地接过短剑,她犹豫不决道:“父兄可否给素萋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杀她的理由。”
闻言至此,公子倏然朗声大笑。
“素萋,父兄从前怎么和你说的?”
“不过乱世之中杀个人罢了,还需什么理由?”
“必然是要理由的!”
素萋面目圆瞪,强壮镇定道:“我们途径此处,本就无处可去,是阿岩兄妹好心收留我们过夜。如今,父兄错杀她兄长,不仅不心生愧意,还要素萋把阿岩也杀了,素萋做不到!”
“你说什么?”
公子敛目紧眉,再次重复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素萋胸前强烈起伏着,心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今夜一下死了这么多人,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
左右是说都说了,要死也得死个明白,死个壮烈,死个死得其所。
她干脆心一横、眼一闭,高声骂道:“素萋就是做不到!”
“素萋是个人,不似父兄,是个滥杀无辜的衣冠禽兽!”
下一刻,她被一下摔倒在墙上,随之而来的是脖颈间强而有力的桎梏。强烈的窒息感几乎将她吞没,就像是被锁进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同时沉进了一望无际的海底,直面死亡的绝望牢牢占领了她。
“素萋,父兄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公子把她按在墙上,纤细的五指不知从哪儿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这只手,曾在莒父的第一次初见时抚摸过她的额头,也曾在火光下替她温柔细致地擦拭过伤口,而此时,这只手就是个没有思绪的,只管取她性命的工具。
只待她一个否定,公子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掐死在掌中。
纵使面对的人是公子又如何?
哪怕是公子要她死,她也要搏上一搏。
她奋力举起手中的剑,憋着一口气朝身前的公子刺过去。
公子身形迅速,只略微侧身就轻易避了过去,与此同时,他松开掐住素萋的手,转而去拆解她攻击的招数。
眼见她招招致命,却又招招都被公子灵巧地化解。
她怒不可遏,挥出的招式也越来越急,心中闷着一股恶气无处宣泄,正巧这时,她终于发现公子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破绽。
不可错失良机,这是公子教她的博弈之道。
于是,完全被气疯了的她,想也不想地朝着公子腰间的要害刺去。
剑刃划破衣料,刺穿皮肉,柔软又陌生的手感让她毛骨悚然,温热的血液顺着剑锋倾斜而出,争先恐后地形成一条血色的瀑布。
素萋看着阿岩在面前倒下,就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倒在一滩红到发黑的血洼里。
短剑插进了她的胸口,在打着补丁的粗麻袍衫上,开出一朵血腥又灿烂的花。
“姑娘……莫要再杀恩公……”
“阿岩是甘愿的。”
阿岩口中喷出的鲜血阻碍了她的发声,但她仍是要说,支离破碎地说。
“恩公救阿岩一命……”
“阿岩也救恩公一命……”
阿岩说着,扶住剑柄的手颤抖着伸向素萋,她紧紧地揪住素萋的手,快要干涸了的血迹蹭到了她的手背上。
素萋只感到手上一阵尖锐的紧绷,那血迹就像凝固后的冰渣扎得她无比刺痛。
“阿岩……高兴……”
阿岩的话还没说完,眨眼就断了气。
她微热的手上还残有余温,只是那余温早已残破,全然没了生的迹象。
素萋牙关微颤,胸腔里的熊熊烈焰不断燃烧、跳动,像是要毁灭全世界,她胸中的火焰恨不得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她将阿岩的遗体轻轻放回地面,与阿忠的尸首并排放在一起。
转身抽出短剑,她五指紧攥剑柄,直面公子。
自她跟在公子身边起,朝夕过往,已有三年,可她却从未在公子面前显露过如此刚烈的一面。
只因她记得音娘曾告诫过她:若是不想死,就在公子面前收敛一点。
公子是不讲情的,亦或是,他本就无情。
因而三年始末,凡是面对公子,她总是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是公子给了她一条活路,也是公子让她和无疾从此有了依靠。
她并非恩将仇报、不懂恩情,也并非是不感念公子的。
只是她想知道,阿岩不受他所救,到头来却因他而死。
在他心中,又是否有过一丝波澜。
可公子只冷嘲道:“看我做什么?”
“人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