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正浓,夜间虫鸣不息,倒是显得姜府愈加寂静了。
唐一意四人围坐在祠堂前露天的石椅上,彼此都没有说话。
“每每走到此处,老夫都还能想起麦儿和芽儿都在时的场景,她们一个挑灯读书,一个提灯捉蛐蛐,彼时只觉寻常,还嫌芽儿闹腾了些,未曾想这些年冷清下来了,反而觉得心头空空的。”姜见山突然发声打破了沉默。
“是啊,芽儿在的时候府里的欢声笑语就没断过。”陆伶附和道。
沉浸在回忆中,两人的语气总算是轻松了一些。
“夫人,你说我们当年若是当场回绝了谢家的婚事,是不是便不会发生那场意外?”
姜麦与姜芽是姜府的小姐,七年前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姜家在秦淳以制糖工艺闻名,但不巧有着较为明显的短板:缺乏糖料原材。
他们历来都是与别家合作,从别家购入原材进行生产,那年全城糖市竞争激烈,想是原先合作的原材方被姜家的对家收买了去,他们竟单方面断了姜家的原材。
没有原材便无法制糖,无法制糖又意味着今年收入微薄。
姜见山全府上下正是靠着这糖产养活的,眼下其他糖商正如火如荼竞争着,他却连原材都收不着,整日为此事焦头烂额。
谢家便是在此时登门拜访的。
“我谢家可为贵府送来今年新产的上等麦粒。”谢衡主动示好。
自然不是平白无故相送的,他提出了条件:“犬子今已弱冠,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素闻姜府大小姐美貌绝伦又聪慧伶俐,前些日子鄙人特意寻人算了算两人八字,正是绝配。”
姜麦是美貌绝伦又聪慧伶俐没错,但谢衡的独子谢承轩是个全城皆知的病秧子啊。
谢承轩自打出生以来便病痛不断,在这秦淳城中生活了二十年去得最远的地方想来也就是谢府门前了,嫁给他岂不是要同他一起永久困在那狭小的居室中吗?
姜麦大号的年华岂能平白葬送?
至于所谓的八字相配,十有八九便是用姜麦的命格去补谢承轩的命,为他冲冲喜罢了。
不需要谢衡说得再细致一些,姜见山也能品出他话中的意思。
难道真的要用姜麦的幸福换姜家糖业的平稳吗?
姜见山虽然很疼爱这个女儿,但在这个关头还是犹豫了。
这些日子他跑遍了整个秦淳,能找到的原材均被其他制糖商先购了去,他竟真的找不出一家能为他提供糖料原材的。
天有绝人之路。
“容我再想想。”
姜见山终归还是狠不下心来做决定,于他而言,一边是老来得女的不易,一边是数十年经营糖业的艰苦,都很重要,断不可轻易割舍。
而谢衡等了两日,仍等不到姜见山的答复,心忧姜家糖业此番难关若是已渡,今后便再无向姜见山提条件的时机,于是早早下手,备了丰厚的聘礼,风风火火的便往姜家送去。
“阿姊,大事不好了!”姜芽机灵,听府上侍女说了姜见山要将姜麦嫁出去的消息,第一时间找到了姜麦。
“他们都说爹爹要把你嫁给谢家那小子。”
闻言,姜麦手上一抖,书卷便滑落在了地上。
“你知道的,那谢承轩可是四邻里出了名的病秧子。”姜芽很为她担心,她不愿看自己的姐姐嫁给那样的人。
“芽儿,爹娘尚未同我论及此事,你是从何处听说的?婚姻之事不可儿戏。”
“阿姊,我没有瞎说。”姜芽说完还指了指正堂的方向,接着道:“方才我从正堂走过,看到府上来了许多用大红绸缎捆着的大箱子,我一时好奇,问了一旁的央央,她说这是谢府迎娶你的聘礼。”
话已至此,姜麦坐不住了,慌慌张张跑向正堂,连掉落的书卷都来不及拾起。
正堂中果真摆满了聘礼。
“我要去找爹爹。”
姜麦不想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她被姜芽拉住了。
“阿姊,不能去。”
“可我若是不去,那不日我便要嫁给谢承轩了。”
“你听我说。”姜芽凑近了姜麦耳朵,小声说道:“最好的法子还是逃婚。”
“啊?”姜麦一脸震惊。
“你想啊,那谢家素来是秦淳城中的麦子大户,今年爹爹又找不到麦子来制糖,他和谢家没准已然达成约定了,自然是不肯让你退婚的。”
这是姜芽听正堂的小厮给她分析的,她觉得很有道理。
“所以最好还是先别去找爹爹,你再想呀,他若是知晓你不愿嫁给那病秧子,担心你逃了,势必会对你严加看管的,届时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再说了,以爹爹的性子,就算允你不嫁病秧子,也不会允你嫁给书呆子。”姜芽又补充道。
书呆子是姜麦的心上人杜从书,他和姜麦在私塾中一见如故,两人意气相投,在书信来往间渐渐生了情愫,只是那人平日太沉迷诗书典籍了,故姜芽给他封了个“书呆子”的称号。
那杜从书就是一介贫苦书生,和姜麦门不当户不对的,所幸姜见山对此一事并未曾发觉,否则还真得对姜麦严加管照。
姜麦在心中权衡了许久,觉得还是姜芽说得有道理。
“嗯,那我便逃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