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川从没见过陈天奇。从大陈为数不多的介绍中拼凑一下,大概是和大陈在同一个大院打闹长大的,算下来甚至是某门宗亲。虽然不是富二代,但天赋异禀地拍了不少好东西,这几年在他们那个艺术圈子里崭露头角,不说财富自由,起码已经经济独立。
什么样算是有天赋呢?自带忧郁文青气质的艺术家人格的格格不入的天才,可能是韩寒,也可能是梵高。
所以当他在机场终于和这位之后一周内的老板老师碰面后,才惊觉——原来那个戴着大圆盘帽穿一身破黑衣裳骑骆驼的头像,不是什么致敬犀利哥的搞怪网图,而是他本人啊。
说陈天奇和大陈年龄相仿,没几个能信。圆脸堆着肉,五官也像是老天爷捏人捏困了随手摆的,眼镜架上去像面团上硬支两根棍,偏偏镜片后的眼神还透出一股参禅悟道了的清净劲儿。
在北都除夕将至的深冬,这哥们儿穿得像刚钻出棚子的西部牛仔一样,背着巨大的旅行包朝他跑过来。
“噢!路川!”
呀!土豆!
“陈……陈导好。”路川已经办完了托运,这时候想找个地方把手放起来都没地方,只能愣站着鞠了一躬。
土豆发芽,伸出一只同样胖乎乎的手摆了摆,“你叫我天奇就行。陈思奇和你介绍我没有?估计也是没说我什么好话,不过你愿意来我还是挺高兴的。我看了你的作品,虽然不多,但够用了……你知道咱们大概要拍啥没有?我没想到你长得这么白净,可能这一礼拜拍起来得受不少苦,你,你有准备没有?”
路川只一个劲儿呆呆地点头。
“我知道,我大概看了剧本,先到海岛南,再去五一山。放心吧,我很能吃苦的,我就怕自己演不好……不过我专业性上肯定没问题的,肯定会努力的,到时候您随便吩咐我就行了!”
“嗐,那个不能叫剧本,就是个形式主义。”陈天奇先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的团队已经在那边了,咱们毕竟不是大制作,工期有限,可能落地就得直接筹备拍摄了。不过这都很简单,之前我也拍过自然人文的,你放轻松就好。”
“不过我最近,”路川重新整理一下语言,“最近可能有些负面新闻,天奇哥真的不介意吗?”
“这有啥,”陈天奇把帽子摘下来,露出一个毛发稀疏的秃头,“你杀人了?”
直到到达片场,他才知道这个“放轻松”是什么意思。
比起片场,这里更应该叫驻扎地,帐篷就支在海边的一片三角洲,从驻地往上走,就进了一片雨林。
自己好像不是来拍什么艺术片,而是来野外生存的。
热带海岛没有冬天,他的行李箱滚满了淤泥,暂时放在一辆同样泥泞的房车里,身上也有点毛毛雨似的出汗,陈天奇只是简单迅速地做了个介绍,就投入了正在进行的空镜拍摄中。
“如果这里放人呢?人感受自然——路川,进水里去。”
路川:?
他照做了。
先是扎进去两只脚,即使体感温度三十度,水也还是凛冽。适应了一会儿,慢慢向海里走去。一直走到海水没过肚脐,陈天奇还没有停的意思。他回头迷茫望去,陈天奇把手围成喇叭放在嘴边:“进水里!水里!摄影师跟上,拍一下水波纹!”
小戴老师这两天也是脚不沾地。美术展挂两天,他就去美术馆站了两天,有人来了,就做一点简单的讲解。
美术展凭良心讲是一个挺玄的东西,比如戴维此刻就想不通,为什么隔壁那幅像Excel就能做出来的基础色块图,会有人出价八十万。
八十万!够给路遂川赔十回违约金了!就那一张A1纸!
于是他不时点着脚跟,在作品旁站着,期待着自己也能卖上个好价钱,起码让自己后天更有底气坐上回家的火车。艺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但是只靠艺术是吃不饱饭的。
路川现在把他打扮的就很艺术,古板牛仔裤换成了稍微松散垂坠的西装裤,老头衬衫也换成了有质感的针织毛衣。这源于大概一个月之前的某天,小孩心血来潮要表孝心,然后很快哭着打电话给自己说,衣服混在一起洗全染色了,变形了,穿不了了。
“不过我可以赔你新的衣服!那个综艺通告结束我现在有点积蓄,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吧!”
……没有一点赔礼道歉的意思啊。
路遂川这次出门工作走得急,话却不见少。空无一人的机场廊桥,发一张。在更衣室把羽绒服换成了短袖,发一张。卧槽还得坐车去海边,发一张。开到荒郊野岭了,发一张……
戴维再次解锁手机,最近一张截止到下午三点,这小孩拍了陈天奇的背影图,问自己像不像钓鱼佬,是不是完全不符合一个导演的气质,很违和。
戴维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人应该本来就是个钓鱼佬,不然也不会约着陈思奇全世界开着游艇追鲸鱼。
然后就沉默了。
第一天就这么忙吗,忙着做拍摄的准备,还是忙着和他们那个剧组破冰呢?不过据说只有陆川一个演员,接触的漂亮女生应该很少,漂亮男生估计也不多。
……好想给自己脑子蹦一枪,别一想到路川的事就跟小学生一样幼稚。
直到孤零零回到没人的家,吃了顿冷饭,躺在早上没铺的床上,怀疑路川是不是被拐到大山里卖了的时候,手机才重新震动起来。
“怎么不打视频了?”不会真被拐卖了吧。
“这会儿在外面呢,天黑了,看不到什么。你想视频吗?”
“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抖?”戴维腾地坐起来,脑海里不可遏制地想到电棍、冷板凳、举着电话贴在路川耳边的蒙面劫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