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好的,我去接你。】
又补了一句:【真是辛苦了。】
他第一次觉得地铁的存在这么有意义。
很久没坐过地铁了。换了工作之后,戴维每天只需要坐两站公交。公交车上大部分是老头老太太,买菜的,遛弯的,跟老姐妹叙旧的,虽然速度慢一些,几公里的路也能晃荡小半个小时,但总比那能挤死人的早高峰地铁要自在不少。
但是现在,地铁可以让他半个小时就到机场,准时守在到达大厅的巨大电子屏前面。
早上六点半从出口走出来的人,很难是神采盎然的,显得路川出来的时候额外亮眼。推着银灰色登机箱拐出廊桥拐角的路遂川面容细白,像一株抽条的青竹戳破白雾,朝他微微招了招手。平时见到的总是那个素面朝天的瓷娃娃小孩,没想到只是稍微强调一下三庭五眼的轮廓,就能这么干净利落。
原来在照片里会发光的人,在晨雾蒙昧的现实中会更漂亮。
还是有点疲态的。接过行李箱时戴维才看到,亚麻衬衫领口蹭上了半融的粉底液,衣摆胡乱塞进做旧牛仔裤里,两眼下也有些发青。
“飞机上没睡?”
好像音调不可抑制地太过上扬了,戴维清了清嗓子,又回到那个淡定的声线,“没休息好吗。”
“睡不着。”
呼吸不顺畅带来的鼻音,揪起了戴维的眉头。“感冒了?”
只是工作了一天就生病了,这小孩的身体很脆吗。也是,连夜赶去呼哧呼哧闷声干了一天的活,又没捞着睡觉就回来了,任谁这么折腾能不累呢。
目光又落在手腕内侧那个鼓起的红点上,他用空着的一只手撸起病号的袖口,“这怎么弄的?”
路川像是才注意到那处,懵懵地看了一眼,“油烫着了……”
看着戴维凝神摩挲那一点,又笑嘻嘻道:“骗你的,蚊子咬的,蓉城十二月还有蚊子呢,真毒。”
说完,两个人又不吭声了。
差点忘了,戴老师说要有边界感,应该是不能这样开玩笑的。走之前什么状态来着?稍微读档了一下,路川把手抽出来,本来准备好的一箩筐话也没兴致说了,又恢复成低头匆匆跟在后边走路的沉默小孩。
……
我的一直响的小猫呢?谁给我小猫毒哑了?怎么刚温情这么一刻转眼就又回到解放前了?
小戴老师嘴角扯了扯,从鼻腔里深深叹出一口气。
地铁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今天不上班吗?”
“哦,今天休息。你想吃什么吗?我去买。”戴维外套还没来得及脱,拉拉链的手停在半路。
路川小猫只是摇摇头,“好累,不想吃。我去睡会儿。”
衣服也没换就进屋了。
走之前没有叠好的被子还是原样垮成一堆放着,没有被整理过的痕迹,连桌边剩下的半杯水都没动过。
原来这就是边界感啊。边界感就是不关心,就是冷漠吗。可是我生病了,小戴老师都不来关心我吗。明明之前操心得跟什么似的。
戴维敲敲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和衣倒在床尾的一团路川。
站起来挺高挺精神一小伙子,缩在一起像速干毛巾,只有这么小一点。一种酸酸的情绪挠了挠他的喉咙,好像不发出声来就要被自己憋到窒息。
“换衣服,进被窝里睡。”戴维拍了拍还悬在床外的一双腿,这双腿就敷衍地晃荡两下。
好想摸摸他额头看看是不是发烧了,手伸到半空,又觉得不妥。
“啊,我去给你拿体温计量一下,好吗?”
戴维很久没有生过病了,但他知道这滋味儿不好受。小时候冬天非要出去玩雪,感冒发烧烧得四肢棉花一样,身体也成了软绵绵支不住的棉布娃娃,昏昏沉沉就想睡觉。
蓉城再暖和也是冬天,大冬天在户外干活,用的还是凉水,出一身汗又吹风,肯定要病一场了。
床上的人把手插在头发里半捂着脸,看不出是粉底白还是他脸色苍白,戴维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大冬天就穿这么一件风衣凹造型,你不生病谁生病。”
路川笑,笑声也哑得如同一盘坏磁带。“我没事。只是感觉每次工作都得闹出点毛病,也太费命了。”
“别瞎说话。”
工作工作工作,路遂川脑子里只有这一件事,工作时候的开心也笑,难受也笑,被夸也笑,被骂也笑,笑得让人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我给你烧点水去,你歇会儿吧。”
“戴老师,哥,我不想喝水不想吃药,你过来陪我,求你了。”
戴维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钻进被窝里,尽量不把那点儿热乎气散出来。
在理智、原则、边界感、道德水平的围殴下,某种可能名为心疼的情绪异军突起,力压群雄,在戴维的大脑高地插上了最终胜利的旗帜,指挥他别离开卧室,就这样和疲惫的小病号躺在一床被子里。
路遂川已经胡乱换上了一套厚睡衣,但身上还是冒着凉气,额头贴在他胳膊上,倒是有些烫。
“应该洗个澡的,脏死了……”他仍然贴着面前那条胳膊轻声嘟囔。好累,累得完全放弃了一切表情管理,失去造型的头发沾着隔夜啫喱蹭在枕头上,发际线还黏着点汗珠,已经半脱的妆又蹭到被沿。好狼狈啊,他本来是想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回来见小戴老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