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月背脊一颤，转身时鼻尖擦过他的碎发，僵硬地退了半步。

距离隔开后她才意识到，她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心虚啊。

“故意吓人很有趣吗。”黎月小声抱怨。

“你用良心许了愿？”陆明拓被气笑了，“怎么还学会污蔑人了。”

不理会他的揶揄，黎月随意扯了个话问：“你来多久了？”

陆明拓若无其事地扫了眼殿内仍在聊天的两人，站直身：“大概从卓哥评价我不容易开始。”

那他起码在她身后不声不响站了一分多钟，还说不是故意的。

黎月很体谅地表示：“你如果不希望我知道，我可以不听的。”没必要捉弄她。

他眼尾微弯，朝她近了一步，低头大方地问：“好奇我的事为什么不直接问我？还是说，没把我当朋友。”

陆明拓暗暗发现，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真是特别好用啊。

黎月不解：“好奇就能直接询问涉及你隐私的事吗？”

“别人说不准，但——”他的眼底漾开散漫的痞气，笑得张扬：“你的好奇可以。”

*

两年前，医院。

扶着轮椅的护士被吓得一哆嗦，连忙跑到轮椅前查看男生的伤势，迅速做出紧急处理，嘴里紧张提醒道：“这位先生，请您先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您的孩子伤得不轻，不能再受到二次伤害了！”

陆鸿垣的怒意在宣泄的须臾后得到控制，在继续输出与安慰间，他选择了离开。

护士处理渗出的血渍，好在伤口裂得不深，她松了一口气。

上完药，她又心疼地询问了两句，皆没等到回答，便十分理解地不作打扰。

关门声后，病房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陆清泽紧紧攥着白色的床单，小心翼翼地看向躺在隔壁的人。

“哥哥……你没事吧……？”

陆明拓缓缓睁开了眼，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我没死你失望吗。”

初次见面，是在母亲的葬礼上，陆清泽在灵堂外的花园里告诉他，自己只是陆鸿垣远房亲戚的孩子。

葬礼上的宾客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当场认祖归宗的狗血戏码。那些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也不过是后来被添油加醋杂糅后的产物，大约是想为几人的爱恨情仇渲染更加荒诞的氛围。

陆清泽被接回来的这一年，起初，他的生活并没有明显改变。

直到他从第一个陌生人嘴里听到拿他们两人比较的对话。

他的叛逆和不羁开始显得尤为刺眼。

在他母亲去世的前几个月，他就对陆鸿垣死心了，一个将他母亲的爱意当做筹码的父亲，不值得他是煞费苦心讨好。

但陆清泽不一样，他似乎热衷于获得陆鸿垣的关注和爱。

他费尽心思地迎合，努力装出一个好儿子能做到的所有事情，多次以所谓的哥哥为踏板彰显自己的优秀，不惜用谎言掩盖所有可能的马脚。

大约是他年纪太小，陆明拓从没想过和他争，对他明里暗里的比较行为置若罔闻。偶尔心情不错的时候也愿意配合他兄友弟恭的臆想。

“哥……”陆清泽呼吸一沉，压得喉咙涩疼。

“这次是怎么说的？说我蛊惑你逃课还是胁迫你言听计从。”

“哥、哥，对不起，我不敢说，我不敢说，我真的太害怕了，害怕爸爸骂我，害怕爸爸不要我，对不起哥哥……”

如果他告诉爸爸是他先受到绑匪威胁非要缠着他哥带他去郊外的话，他一定会被扒掉一层皮。那他之前为讨好父亲做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不行，不能，不可以！

陆明拓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闭上眼。

“陆清泽，别叫我哥了。”

陆清泽在病房里哭得声嘶力竭，引来了无数医生护士的关心询问。陆明拓冷眼旁观他的忏悔，到最后没有戳穿他，也没有原谅他。

第二日，陆清泽就被转到了其他病房，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多半是觉得时间能抚平伤害和记忆，在逐渐高压的生活状态下陆清泽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他，一次次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度。

陆鸿垣不再把希望和精力花费在他的身上，偏偏这个人太在意外界的声音，竟开始干预和要求他的未来。

中考出成绩的第三天，陆鸿垣满怀被戏耍的愤懑在天禄陵园找到了陆明拓。

他拽起眼前的人，熟悉的倨傲神态令他想起了原配妻子。

“荆纭就教出你这么个阳奉阴违的好儿子！”

陆明拓打开他的手，一声冷笑，“她何止教出我，她不是还养了个薄情寡义的丈夫吗？”

余光扫过墓碑上的遗像，再望向他时，那双眼眸里有着和她母亲离世前如出一辙的漠然与疏离。

陆鸿垣惊愕，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那份延续的、恶化的积怨与恨意。

*

万宁寺内钟鸣阵阵，黎月有片刻失神。

她对陆鸿垣的印象仍旧停留在那天晚上，固执己见、独断专行。此刻更加具体地了解后，愈发觉得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