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湘回谭家没让文砚希送,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能搬到台面上来。
并不是因为她顾忌谁的颜面,虽然婚外情这种事本身也不光彩,闹开了对谭,文,肖三家都是一个供外界议论的污点。
肖湘我行我素,从不在乎舆论漩涡,她考虑得更多的是,若是公开和文砚希的关系,那么他们之间的捆绑就会更紧。
早前她就发觉到文砚希绝不是表面那么好糊弄,她很警惕,若是他成为下一个谭墨,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重蹈覆辙。
毕竟男人总是贪得无厌,尝到一点甜头之后就会想要更多。
文砚希只是她用来怀念余恪的慰藉,她还不至于昏头到把自己的余生和他牵连在一起。不公开就不用给名分,不给名分就不用负责,这样将来才能更好地脱身。
所以这段关系能瞒则瞒,瞒不了再说。
谭家的佣人还是一样对她恭恭敬敬的,甚至还有一些畏惧。管家走过来问她晚餐的口味,肖湘直接回了句不必了。
听那口吻,像是以后也不必了。
管家多精明,察言观色间就接收到了微量讯息,在肖湘回卧室收拾东西的时候,管家就走到一旁打电话去了。
其实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那些贵重的奢侈品全都是谭墨置办的。她的衣帽间都是由国际品牌专门定制,肖湘穿不穿是一回事,谭墨会雷打不动地花大价钱给她置办。
最后肖湘只带走了自己的一些个人证件和写给余恪的那几十封信,其余的东西都被毫不留情地扔弃,就像扔掉了不要的旧玩具。
她没有丝毫留恋地走了出去,却在庭院里被拦住。
管家和一众保镖拦住了她的去路,“请您见谅,先生说不能让您离开。”
为了避免惹她不高兴,他连“太太”都没喊,毕竟这个雷点整个谭家都心照不宣。
肖湘丝毫不意外,扯了扯唇:“我不为难你们,他若是有能耐,就自己出面。”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您也知道,先生现在在医院,这一来一回多折腾人。您要不多待几天,等先生回来?”管家面色温然地小心询问。
肖湘难得没有开口反驳,她看了一眼傍晚的天,上午回暖的气温已经骤然降了下来。
天空变得很昏暗,这在冬季中很常见。
肖湘却不知怎么有一种预感,预感到了最后果然应验。
当月上枝头的时候,庄园的大门打开,一辆黑色汽车开了进来。
肖湘和保镖对峙了很久,庭院里灯光大亮,照见从车上下来的谭墨,保镖们这才默默地往两边让开。
或许是回来的时候太匆忙,谭墨连病号服都没换,只在外面穿了件大衣。再加之才苏醒两天,脸色可谓苍白到了极点。
陪同他一起下车的除了助理还有柯楚聿。
男人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望着肖湘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冰凉嘲讥,像在看一出荒唐的闹剧。
在医院里谭墨接到电话时,愤怒地扯掉针头,无力的身体几乎撑不住他的重量,简单的站立姿势都伴随着疼痛,额头更是冷汗直冒。
柯楚聿骂他:“你疯了?”
谭墨手臂不小心扫翻了桌子上摆放的物品,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他一心要回庄园,无论谁都劝不住。可看他走两步就要倒下去的身体,柯楚聿还不知他竟这般不要命。
陪同他一起来的路上,柯楚聿没少冷嘲热讽,回应他的是谭墨苍白的脸色和无动于衷的沉默。
脚下是一段曾经走过无数回的路程,今晚变得格外漫长,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了刀尖上。
谭墨拒绝助理的搀扶,执拗虚晃的脚步,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充血的眼眸直直地望着肖湘,无法从他脸上分辨出那是种什么情绪,因为非常不稳定。
这两天,他无数次想给她打电话,想听她的声音,可一想到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他又硬生生忍住了。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谭墨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好像死并不是多可怕的事情。过去很多回忆走马观花般流逝,却唯有她深深镌刻在他心底。
这种感情他从未经历过,让人毫无理智,摸不到源头,既焦灼又痛苦。可笑的是唯有想到她的时候才能体会到一点夹杂着痛苦的快乐。
他爱上了肖湘,这一点其实早就有迹可循,但以前他不愿承认,因为在她面前他已经输掉了一切,唯剩那可怜的自尊。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了自己的愚蠢。
谭墨向肖湘走过去的每一步都在打颤,他的心跳也从来没有这么乱。
肖湘,肖湘……
他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再任由寒风吹到他脸上。胃不知怎么竟然开始紧缩,酸涩的感觉蔓延到心脏。
身体因为低温已经被冻得有点僵,眼镜上也沾满了雾气,谭墨终于走近了肖湘。
他长久地全神贯注凝视着她,近乎自虐地抑制住想要将她拥进怀里的想法。
“你知道我会回来,所以一直在等我吗。”谭墨惨白着脸,声息虚弱,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语气说话,甚至缓慢地笑了下。
“小湘,我们……认识有五年了吧。”
他看着她,低喃着开口,“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到底是为什么我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肖湘锐利地看向他,“我们?你和我之间从来没有我们,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一句话犹如判定了死刑。
谭墨脸上出现一闪而逝的破碎表情,“原来如此,可这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公平。”
“世上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肖湘盯着他煞白的脸,那声音完全不带人类情感,“谭墨,你的名字就代表着一切规则,总是自负到只要你喜欢就可以不择手段得到你想要的,哪怕过程中逼得人头破血流。”
她直直盯着谭墨,握紧手心,话语嘲讽,“你是谁啊?高高在上的谭大少爷,一句话就能操控别人的命运,谁敢违背你?”
“你拥有着无数金钱名利,站在旁人无法企及的位置,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你眼中的蝼蚁,玩一些供你取乐的游戏。”
肖湘一番话剖开谭墨内心,激荡的情绪充斥彼此心境。谭墨整个人怔怔的,身体宛如最无力的浮萍,在汹涌的海水里飘摇无依。
他伸手去牵肖湘,嘴唇哆嗦着说:“不是那样的,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游戏……”
“是,因为我是你游戏里的一件战利品。”肖湘出声打断他,“或许,像你这种要什么有什么的大少爷,能轻易得到的从来不放在眼里,于是那些不属于你的,你却要千方百计地夺取,因为这样能满足你的挑战欲。”
肖湘竭力遏制住内心的愤恨,再开口时声音充斥着冰冷。
“在这场游戏中,我,余恪,都不过是供你膨胀私心的玩偶,你要的只是最后赢的结果,甚至不惜逼死余恪。”
一听到这个名字,谭墨额头青筋浮动,眼神也带上了痛。
“在我答应嫁给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心里想,高傲如肖湘,还不是一样低下头颅认输了。今后她将成为被你摆弄的玩物,这样才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不是的。”凄厉的三个字从谭墨唇齿间嘶吼出来,一股腥味冲上喉咙,仿佛身心都被撕裂了。
他颤抖地抓住肖湘的双肩,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我没有那样想过,和你结婚是我这么多年最开心的事情,就算我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这些我都可以忍受。”
“哪怕你在我身边怀念余恪,在我们结婚第三天你去祭拜他,我一直等你,等到晚上你才回来。”
“你说不愿意跟我同房,理由是看到我恶心,我不勉强你。因为你是我妻子,我想和你长久地过下去,所以给你时间适应。”
谭墨呼吸发紧,近乎低声下气, “我给你买花,被你当成垃圾丢弃,我想和你像寻常夫妻一样出去散步,约会,你永远都是拒绝。”
“我以为是我买的东西和邀请的方式不对,所以你才深恶痛绝。可后来我发现无论我送你什么,你都不喜欢,和东西的品类无关,你只是讨厌我这个人。”
他一直在说,一直在说,偏执病态的情绪充斥瞳孔,从眼尾开始泛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话可以这么多。
“你排斥我的靠近,我跟你说话你也爱搭不理,除了我,你对任何人都比对我有耐心。”
肖湘感到抓着她肩膀的手十分用力,谭墨还恍然不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去你学校接你,看到你和别的男生走在一起,你明明看见了我,却当我不存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哑,虽是控诉却更像是无可奈何的投降。
“有时候我在想我应该是这世上最委曲求全的丈夫,连站在妻子身边质问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你从来不会考虑我的感受,且最知道怎么伤我,我一开口,你就知道刀子往我身上哪里捅最痛。”
“肖湘。”他怔怔地唤她,“我是人,不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你从来不给我点好脸色,无论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好像是错的。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余恪,为什么你就不能看看我……”
这一刻的谭墨无疑是卑微的,自言自语,也不需要她回答,只是在吐露心声,以为这样就能挽留。
可肖湘脸色如常,所有的喜怒只能通过那双冰冷的眸子方能窥探出踪迹。
不远处柯楚聿靠在车门上抽烟,时不时望他们一眼,目光深暗。因为隔着一段距离他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看着谭墨的样子很明显谈话内容不太乐观。
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肖湘用力地推开谭墨,本就摇摇欲坠的人被那一推更是直接踉跄倒地。柯楚聿扔下烟大步走了过去,谭墨被助理快一步扶起。
依稀可见病号服染上了血迹,定是伤口在推拉中又见血了。
谭墨痛得腰都直不起来,满脸都是冷汗,用大衣裹住了身体,不让人看见。
柯楚聿看了一眼谭墨,随即看向肖湘,“真服了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情不能等以后再说,好玩儿是吧?”
他的语气也蕴着不知名的火,似乎从来的路上开始就燃起来了,但却不知道是什么引起的。
此刻他望着肖湘,被她眼里的寒冷侵入,冰与火成了互补。
柯楚聿感到喉咙有点渴,但却没有移开视线,话音讥讽,“现在不是玩虐恋情深的时候,人命关天,差不多就行了。”
对待肖湘,柯楚聿永远都是不屑一顾的,他是个聪明人,在肖湘和谭墨的孽缘中只会做个旁观者。必要的时候冷嘲热讽,彰显自己的不“同流合污”。
肖湘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他的话自然也对她起不了任何作用。
谭墨却在这时再次扣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离婚的事你想都别想,我不会同意的。”
这就是谭墨,即使虚弱成这样,骨子里的强硬永远存在,将肖湘当成私有物,随时都能张开最狰狞的獠牙嚼碎她。
“无所谓。”肖湘眼神冷然,“你可以继续用婚姻捆绑我,甚至禁锢我,无论我走到哪里你都能把我抓回来。但是谭墨,你大可以试试这样做,看会不会得到一具尸体,你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
谭墨身体一僵,脸如死灰,手指关节一寸寸地松开了。
肖湘不再看他,迈步离开,步伐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