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渊想对师父露出他一惯的嬉皮笑脸,顺着师父的话来一句“放心吧师父,正所谓祸害遗千年,我肯定没事的”安慰掌门一下,但他看着师父苍老疲惫的脸,看见他眼睛里的关切和担忧,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头哽咽的厉害,劫后余生的后怕终于后知后觉的涌上他的心头,凌渊感觉从刚才开始自己的手就在抖,他原以为是气血亏空导致的,现如今看来,他只是很没出息的在害怕而已。
人就是这样,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摔了一跤,立刻就能眼都不眨的爬起来,顶多对着绊自己一脚的东西抱怨两句,之后该怎么走还是怎么走,但要是有一个,那么一个亲近的人在旁边,这一跤瞬间便不得了了,仿佛自己是从山顶上滚到了山谷底,不管痛不痛,都要先原地打滚一番,等着那人过来腻歪的哄上几句,才愿意装模作样的哭哭啼啼几声,握着那人的手从地上爬起来,一路矫情回去。
就好像非得有人看见的伤才是伤,非得有人心疼的痛才是痛。往极度不在意自己的方向发展,摔的跤便要积少成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如洪水泄堤,放任自己被伤痛淹没;往极度在意自己的方向发展,又要摔一跤便大呼小叫,自怨自艾,终日郁郁寡欢,非得四处给人看自己的伤口,找个人来爱自己不可。
凌渊这两类人都不是,但他觉得自己肯定是个矫情的人,师父光是一个关心的眼神,他便想要就地打滚,要不是有观天在,他还要脸,凌渊简直想很没出息的痛哭流涕,把所有的后怕与痛苦都抹在掌门的袖子上。
哦对,有观天在,对了,观天还在!
凌渊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的矫情被“观天还在”这一事实吓的灰飞烟灭,立刻不哽咽了,也不想痛哭流涕了,发现自己还是更想死一些。
偏偏这个时候无拘真人站起身道:“既然醒了,为师去看看药煎的如何了,天儿,你陪着你师兄说话,不要让他睡,刚灌了一副药,他至少要保持一个时辰的清醒。”
凌渊:“……”
等等师父!
观天却已经点头道:“是。”
掌门就这样在凌渊的无限哀怨中自顾自走了,没看到大徒弟眼里的哀求。
一时间屋里只剩凌渊和观天两个人,空气中飘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凌渊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动,旁边传来一阵布料摩擦声,似乎是观天站起身往他这边靠近了些。
凌渊下意识一闭眼,不敢看观天,但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太过做贼心虚,于是强忍着别扭,只敢半睁着眼,用余光扫了一眼小师弟。
结果这一扫不要紧,凌渊立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顿时顾不上什么避讳不避讳,震惊的看着小师弟,发现观天竟然变小了!
就是字面上的变小了!观天现在看起来竟然只有五六岁大,一双圆滚滚的眼睛镶嵌在他带着婴儿肥的脸上,站在塌边正好与自己的视线齐平,不对,好像还要矮一些。
观天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关切道:“小渊,你感觉怎么样?这样靠着可以吗?难不难受?”
凌渊目瞪口呆的看着缩小版观天,没有回话。
观天不知道师兄到底在发什么神经,他隐约觉得凌渊好像从醒来就在躲着他,但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凌渊的身体,见师兄没有反应,观天于是伸出手想要探一探他的脉象,这是这几天他跟着掌门学出来的,凌渊伤的太重,几乎每隔一会无拘真人便要探一下他的脉象和鼻息,确保大弟子还活着。
但谁知他手刚碰到凌渊的腕脉皮肤,这刚才喝口药都半死不活的人当场猛地一缩,不知道从哪攒来的力气,仿佛被电到似的瞬间躲开了。
观天一愣,有些茫然的看着凌渊,凌渊立刻意识到自己过激了,他艰难的想要发出声音,想向师弟解释一句,又想问观天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变小了,但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观天却似乎懂了,收回手不再去碰凌渊,安静的坐在一旁道:“封印过后我就变小了,师父说这大概是因为先天灵体被阵法压制的缘故,身体回归了我本来的年龄,所以才变小了,这其实是好事,说明阵法成功了,我以后都会和寻常孩子一样正常长大,小渊,你不用担心我,先专注养你的伤,我没事。”
观天并没有说自己挖骨的事,他也不让师父说,以至于凌渊并不知道自己体内还有一块观天的灵骨,他有些半信半疑,但奈何身体实在虚弱,思考不了那么多,闻言暂时相信了师弟蹩脚的理由,当下松了一口气。
一口气送完,凌渊又意识到自己对观天的反应有点大,顿时觉得尴尬,幸亏小师弟是一块木头,他似乎没有感觉到凌渊有什么不对劲,自顾自的坐在床边跟师兄说话,尽忠职守的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观天其实不需要说话,只要他待在凌渊三尺以内他龌龊的师兄就可以自己把自己谴责死,凌渊只一开始震惊的盯了观天一刻,之后就立刻垂着眼开始装死,只对观天的话做出点头或者摇头的动作表示自己没睡着,仍旧是不敢看小师弟。
观天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废话,到最后他也说不出什么了,但怕凌渊睡着只得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车轱辘话,从师父说到仙鹤,又从仙鹤说到耗子精,孩童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屋内,一个接一个钻进凌渊的耳朵,凌渊一字不差的听着,他觉得自己还能活着醒来见到师父,听到观天的声音,已经是凌霄派列祖列宗保佑的结果了,于是打心眼里觉得这是天籁之音,可以的话他愿意听一辈子。
当然,凌渊痛并快乐的想,要是他没做过那个荒唐的梦,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