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府外围了好些人”，周林本想去校场练兵，将军这几日卧床，军中之事都委托给周林，周林本以为那日自己阻拦周征犯了错，不成想将军竟说是自己的问题，让周林只管去。

“我去看看”，周颐清说了话就想出门去探探究竟，周林伸手拦住周颐清，“小姐现在去恐怕不太合适，各家把尸体铺在府前，想要跟将军讨个说法呢。”

“父亲还在病中，这件事还是不要让父亲知道得好”，周颐清定定心，深呼吸推开府门，刚打开便又合上。庄严的大门将哀嚎隔绝于外，身处其内只能听到隐隐的哭声，当周颐清打开那扇门，看到用麻布包裹的尸体，听到尸体身侧亲人的悲泣，耄耋老人、襁褓婴儿、妙龄少女、弱冠青年，无数尸体铺陈于府前，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他们横死街头，他们那么无辜，亲人的哭声那么惨烈，而罪人正是自己的父亲。

死了的带着轮回的期望，活着的背的东西更重。活人的日子一点也不比死人容易。

周颐清靠在门上缓了好一阵，“小姐，你先回去吧，他们跪一会儿就会走了”。

“周林，他们错了吗？”周颐清红着眼眶问周林，周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最善恶分明，那日你还劝父亲，如今你不说话，我知道他们没错，错的是父亲。”周颐清转过身开门，一只手拦住周颐清。

“许途之，放开我，我去跟他们说清楚。”周颐清一心直面这惨痛，她想如果能以命抵命的话自己应该不行，如果能让每人刺自己一剑他们能解恨吗？

“不要去”，许途之的话没有强烈的情绪，像一桶冷水直浇周颐清的心口。

看周颐清冷静下来许途之又继续说，“你想，若是他们真要以命抵命想要报复的话为什么只跪在外面，而不是直接闯进来呢？”

“至亲离世，心中自是有千般怒火、万般悲痛，可他们忍住了，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周颐清的脸色依旧没有什么神采也不回话，那么多活生生的生命都因为自己的父亲消失了。

“因为他们感念将军的恩德，若是没有将军征战或许他们早成了孤魂野鬼，前年城中涌入大量灾民，灾民身上难免有疫病，况且饿久了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们会成为强盗，所有豪门望族恨不得再盖一扇门，只有将军开门施粥。府中上下戴着面巾布粥，找郎中为灾民医病，知道他们都是豫州逃来的便给了每人十两做生意安家，现在永兴坊内做生意的大多都是当年的灾民。”

周颐清回过神来，“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许途之贴近周颐清，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忘了我的身份了？读心便是我的术法之一。”

许途之说完随后退开，“世道艰难，连相府的日子都不好过，北戎侵城，生意本就不好做，永兴坊的繁荣也不过一时假象，这些人中不少家中已揭不开锅了，不然那日你去劝告怎么会无人理睬。”

“吱呀”，门开了。

“逝者已逝，虽知家父被邪祟附身才犯下如此弥天大错，但家父之罪，不可辩驳，逝者亡灵不能不安，我愿代父赔罪，我这条命不值钱，以命抵命怕是还不清父亲犯下的罪。一月之内府中挽缟，为所有亡者戴孝，厚葬故人。”所有人抬头看向周颐清，她着一身缟素，眼中悲切并非虚伪。

“我知家父夺走了你们最亲最近的人的性命，这样的感觉我也曾有过，我不能逆天改命，但我保证一定将附身于家父的妖孽斩杀给大家一个交代。”这样说总比傀儡咒好接受些。

周颐清看来这墙垣隔绝了外面的悲泣，可周征听来正是这墙垣不断放大百姓的哭声，说来好笑，自己威武了大半辈子，如今却要女儿来帮自己收拾摊子。这几日周征每日都睡不好，中蛊期间的记忆并没有消失，周征看着自己如何在狱中下令任看守杀人，看着自己不顾阻拦在永兴坊内大开杀戒。其实那日杀了一人周征便醒了，只是他不敢醒，他已分不清哪个是自己了，如果清醒要面对一个那样的自己，倒不如死了痛快，周征想到了死。

“夫君吃点东西吧，这几日你食欲不振，我特意给你熬了山药粥，最是养胃。”眼见周征喝完又要了一碗，叶萱喜不自胜，急忙去盛了。

叶萱知道府外发生的事，同床共枕这些年周征心中如何叶萱比任何人都了解，“夫君，发生种种不是你的错，错的是给你下蛊之人，他们处心积虑设下圈套就是想看你消沉低迷，你只当那些日子是个噩梦，醒来就好。”

周征搂过叶萱紧紧抱着，“多谢夫人陪着我。”

“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些，你只要好起来，便是对我最大的谢礼。”

死亡的念头一旦产生便不会轻易消失，想死之人只会一遍遍试探，越来越接近死亡。

周征这几日在府中看到一派丧事的式样，问了周林才知道是周颐清在祭奠所有亡者。看到供奉的灵位，周征的心被刺了一下，细数过去有一百零二人，那可是一百零二条人命啊，是自己苦苦守护的楚国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