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上方挂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一帮年轻矿工,他们裸着精壮的上身,矿帽歪斜,勾肩搭背,朝镜头展露雪白的牙齿。矿工们身后是一台崭新的钻机,巨大的钻头在日光底下闪闪发亮。
路希辨认出照片中的几人,正是如今在“矿井酒馆”日日买醉的酒鬼。而那个年纪最小、个头最矮,笑容有些腼腆的少年,看起来也莫名眼熟……
“玛吉婆婆,你要的鹅!我去农场现逮的,保准儿是最肥的两头……”屋外有人粗声喊道。那人径自进屋,看着路希,不由地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路希看见他,终于认出照片上的少年,正是来人——布洛克。
“是我叫路希来帮忙的。”玛吉婆婆举着托盘从厨房钻出来,在小圆桌上摆好茶点,新出炉的蜂蜜蛋糕散发着浓郁的香甜气息。婆婆回身从布洛克手里拎起两头扑腾乱叫的肥鹅,笑咪咪道:“布洛克,帮我招待客人,我去把它们宰了腌上。”
布洛克大不自在,还是上前沏了两杯茶,坐下来一声不响地瞪着茶烟,像在跟谁怄气。
厨房传来高亢的鹅叫,叫声戛然而止,热水咕嘟咕嘟,玛吉婆婆哼着小曲儿,有节奏地拔着鹅毛。
就在此时,路希看见布洛克身旁,一面缺口的镜子泛起涟漪,渐渐显现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是许久未见的炼金术士。
阿里乌斯带着一贯的嘲讽:“别紧张,小子,他看不见我。”
老人锐利的视线在屋子里一扫,转向圆桌上的茶壶,半晌方道:“伟大的造物,竟被如此糟践……”说罢摇头叹息,渐渐消隐。
……伟大的造物?这只茶壶?
路希走到桌前,拎起玛吉婆婆的茶壶,它亮铮铮的,没有一丝划痕,质地厚实却不沉重,似乎是某种特殊的合金。
更令他在意的,是壶身的“花纹”——那竟是无数细密的符文。壶身接缝处,勾连的符文明显断裂。看上去,打造茶壶的这片合金,是从别的物件切割而来的,那上面原有的法阵遭到了毁坏。
“你对这个感兴趣?”对面,布洛克突然开口。
路希缓缓点头。难道布洛克知道这片合金的来历?
布洛克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从桌边起身,来到那张黑白照片前,挨个指着上面的矿工,声音毫无起伏:
“死了,死了,丢了条胳膊,死了,双腿残疾,死了……啊,这个幸运的混蛋,”他指着照片上的自己,“因为年纪小,总被人护在身后,经历了那场大战,既没有丢掉性命,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儿,战后还进了萨布尔工厂,混成了高级工。”
布洛克停下来,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含混道:“这是玛吉婆婆的儿子,少了两条小腿,从一米九的大高个儿变成了残废。这个叫万斯,那时候人们管他叫‘心灵手巧的万斯’,这些自动玩偶就是他做的,他的梦想是和女儿开一家玩具店。战后,万斯丢了右臂,找不着工作,小女儿没钱好好医治,给病死了。”
一时间,布洛克默默吞烟吐雾,厨房里的玛吉婆婆也不再哼曲儿。
“车间那件事,要多谢你。”说出这句话,布洛克绷了很久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矿井酒馆那帮酒徒,你也别记恨,一切都是因为那场战争……可是,嗨,两边打仗时,你还是小屁孩儿呐。”
最后,他拿烟指了指那只茶壶。“这只茶壶,便是那场战争的‘纪念物’。既然你对它感兴趣,我带你去看样东西,就当做赔礼和谢礼吧。”
布洛克开一辆敞篷蒸汽车,载着路希驶向郊外,一路无话。
车子停在一座废弃矿场。布洛克推开一辆锈迹斑斑的矿车,后面赫然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这里原本是一处矿洞,坍塌之后,只留下半人高的通道。
布洛克摸出一盏矿灯,拧亮,一声不响地钻入洞中。路希跟在他的身后,以半蹲的别扭姿势走过一段漫长的隧道,途径几道岔路,布洛克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不假思索地选择着方向。
走了约莫半小时,布洛克停下来揉了揉腰腿,因为肌肉酸疼而皱起了脸。
“快到了。”
说完,继续起身前行。逼仄的隧道渐渐开阔,前方折射出薄薄的日光。终于,两人抵达隧道尽头。
那是一处开阔的矿洞,顶部半坍塌,破损处泻入一束束笔直的日光,映照着洞底的巨大的残骸。
路希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只钢铁巨人,合金外壳已经被切割得七零八落,断口处露出神经束般的线缆与机械结构,复杂程度超乎想象。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它的存在。”布洛克倚墙而坐,声音疲惫,“年轻的时候,我经常来这儿,拿钻子、锯子、斧头一点点将它肢解,来发泄心中的仇恨。”他嗤笑一声,“以你们机械师的眼光来看,我恐怕破坏了一件了不起的造物。”
“这是战争年代的杀人机器,人们叫它……钢铁泰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