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后颈生寒,瞬间意识到:绝不能让管家看到埃蒙德的尸体。
没时间犹豫,他将直着双臂的尸体侧身摆放,推入床底。盥洗室门内,潮湿的脚步声正在接近。最后几秒,路希匆匆将机械臂、粉大肠还有棕色皮箱一股脑都塞进了床底。
把手转动,盥洗室的门开了。
伊文·菲利普斯身披浴袍,赤足走了出来。一连串水珠沿着湿润的足印滴在地板上。
两人对视,一时沉默。
仓促间,路希没来得及将撬开的门重新锁上,管家肯定发现了这一点。
菲利普斯单膝跪地,望着床上的主人,以卑微无害的姿态。短发和眼睛湿润发亮,身上带着沐浴后的馨香,水珠沿着发尾一直滚入胸襟敞开的浴袍深处……这副模样,与平时的管家判若两人。
路希先是迷惑,好一会儿,才迟钝地意识到:菲利普斯有意展露这副美好皮囊,以冲淡盥洗室里的惊悚印象。
的确,即使亲眼所见,路希也很难将屏风后的无皮人与眼前的美男子画上等号。
菲利普斯终于开口,像怕吓到“主人”,他的声音很轻:“为了得到力量,我与那位炼金术士做了交易……”
话说到一半,再次陷入沉默。
路希忍不住发问:“你还是伊文·菲利普斯吗?”
菲利普斯没有直接回答。他垂敛目光,大提琴般的嗓音低缓而哀伤:“请不要害怕,埃蒙德少爷。不管以何种面目,我只想永远守护在你身边。”
说罢,起身离去。
卧室里只剩下路希,还有床底的埃蒙德·洛林顿。
粉红大肠探头探脑地从床底钻出来,“尾巴”用力向外拖拽,从床底拽出一只木盒。独眼兴致勃勃地冲着路希摇晃,像在邀功:瞧,它又发现了一个秘密!
路希俯在地板上,往床底看去。埃蒙德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没有还魂诈尸。他指了指床底,示意“窥视之眼”留意尸体,然后捡起木盒查看。
木盒上了锁,打开后,里面只有一个本子、一支铅笔。
本子上几乎画满了同一张脸:深眼窝、高鼻梁,具有古典气质的翩翩美男子——正是伊文·菲利普斯。
素描外,偶尔几页留有轻浅的铅笔字迹,写着诸如此类的少年心事:“爱情像咳嗽一样难以掩饰。以他的敏锐,怎么可能对我的心事一无所觉?这让我忍不住期望,又深深绝望。”
这里是埃蒙德的房间,素描本属于谁也就不言而喻。
路希快速向后翻去,留意着铅笔字迹。
倒数第二页,画着墓地、天使与花园,角落处写道:
“灰暗的葬礼后,伊文对我说:埃蒙德少爷,我发誓,会永远陪伴您。我知道他指的是作为管家陪伴在主人身边,可这依然是此生我所听过的所有话语中,最动人的一句。
“我要把这一幕画下来,永久珍藏。”
最后一页没有画面,只有潦草凌乱的字迹:
“画还没完成,我就染上了跟父母一样的怪病。头脑昏沉、身子发僵,阴冷的雾气从身体深处漫上来,灌满口鼻。那是死亡的气息。
“我不想死,不想躺入冰冷的墓穴,更不想离开伊文。他已经许诺,要永远陪伴我。
“夜半梦中,我见到了死神。他是一位白发灰袍的老者,他说我可以和伊文·菲利普斯永远在一起,代价是,我的灵魂……
“我自梦中醒来,伊文正为我擦拭眼泪。我对他微笑。他望着我的眼神,几乎想要吻下来。可惜菲利普斯世代为洛林顿的管家,有些观念已经在他心中根深蒂固。我想,我永远也得不到那个吻,但是没关系。
“幸福填满将死之人的胸腔。我会在下一个梦中,静候死神到来。
“伊文,不管以何种面目,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白发灰袍的老者?
那根本不是什么“死神”,而是意图取代埃蒙德身份的灰袍老人。老人以“和伊文·菲利普斯永远在一起”为诱饵,取走了埃蒙德的灵魂,将他制成傀儡。
另一边,又以“得到守护埃蒙德的力量”为条件,与菲利普斯做交易,让他自愿被改造成披着人皮的血肉怪物。老人在改造过程中暗动手脚,使菲利普斯忘记了埃蒙德真正的样子,将银发之人认作“主人”,并把对埃蒙德的感情投注在了“主人”身上。
灰袍老人的手段如此残忍卑劣,神魂俱灭,实在不冤。
路希将素描本轻放在枕边。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死不瞑目的浑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