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但说这话的是金声公子沈镌声,可不再是当初在药庐里安静看着她的那个少年。
对于青归玉来说,金声公子说的任何一句话,都绝无可能令她安心。
沈镌声在帮主寿宴上当众揭穿偷运硝石之事,又将他一手设计的那暗舱船只一一炸毁灭迹。
临走时顺手挑出了如此大的内斗,想必这十天半月之内,漕帮上下也无余暇去问及药王谷那金针杀人的事情。
平心而论,确实是解决了她的部分麻烦,或者说,它们在金声公子的强行干预下被暂时搁置了。
——如果不考虑那些麻烦本身就是被他一手筹画出来的话。
这辆马车向着药王谷而去,马车上,双眼蒙着黑绸的青年乖巧地倚在青归玉的身边。车辆行在石路上有些坎坷,忽然车辕猛地一沉,他顺势将额头抵上她的肩窝。
青归玉不曾理他。于是那青年衣袍侵染的苦香,循着蒙眼的绸带固执地攀了上来,散下几缕发丝混着金线落在她身前,随着马车的颠簸颤动。
“果然。世间唯有“回药王谷”四字好用。”
“青姑娘听说能进药王谷探听,就愿意与我一起了。”他低声在她身侧,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叹息。
玄衣青年那方蒙眼黑绸被车窗外的夕阳斜晖浸透,显出几分绸缎下紧闭的眉目轮廓,宛如一幅精工细描的俊美佛子画像。
可是天底下哪里有这等筹谋杀人的佛子?她这样想着。
伪造金针上虽留有破绽,但那药王谷特出金质仍然无法解释,若不探明全貌,恐怕这水会被搅得越来越浑。
“青姑娘害怕我。”
好似勘破了她的心思,盲眼的青年如此说。这是一个陈述,而不是在问她。因此青归玉仍然沉默着,朝他看不见的那夕阳望去。
“确实应该怕我的。”这下真的是叹息了,
“若教沈镌声能随心所欲,恐怕早就灭尽了药王谷——”
“沈镌声,”她终于按捺不住,侧首打断了他,
“如今你翻手为云覆手雨,还不够随心所欲?与药王谷为敌,究竟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我早已告诉过你,我的手筋已经如此,做不到再次为你续命。”
“啊。手筋。”他说,“是了,”他轻声道,仿佛才忆起此事,伸出一根手指,神情间透出点恍然。随后他微微仰起那张精致的脸庞,对着她的眼睛,问道,“青姑娘的手筋,究竟是如何断的?”
“与你没有关系。”她说,继而讽他道,“沈天机自有神机妙算,不如自己想去。”
“我哪有那般神通。”他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悲凉,
“要谋算天机,谈何容易。那树上的鸣蝉,云间的燕子,何时来,何时走,我又如何能知晓?”
“可谋人却简单很多很多,”他咳嗽了两声,艰难地撑起身子,声音低沉而沙哑,
“人活于世,想要什么,希望什么,我不过是比旁人心思再更丑恶多了。”
“嗯,”说到此处,他话音轻轻一顿,似有迟疑。
随即微微侧过头去,唇角勾起抹浅笑,在他苍白的面容上留下一道浅淡的弧度,“沈镌声总是比旁人想得更龌龊些。”
这盲眼的青年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瘦,金线与乌发交织,自他指间流泻而下,如流水般轻轻摇曳。他的面容依旧精致,因常年病弱而透着一股近乎透明的苍白,只是在这蒙眼的黑绸下,眉目轻省,唇色浅淡,仿佛是个易碎的瓷器。
“人是很难改变的,青姑娘。”他的声音低缓,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这就十足是在撒谎了。
七年过去,不要说金声公子这等脱胎换骨般的剧变,就连她青归玉自己和师兄师姐们,也变了很多很多。
但是跟他争辩这些,也毕竟无用。
青归玉叹了口气,捻了捻竹笛,对他道,“算了。你赌我心软,我赌你短命。”
金声公子抬手覆上心口,蒙眼黑绸下,唇角微扬,“如此青姑娘稳赢。姑娘未必心软,我却一定短命。”
竹笛轻叩椅沿,发出清脆声响,青归玉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我可不觉得一定稳赢。只是若沈天机肯好好说话,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她细想了想,补道,“譬如让我打些哑谜,甘遂白及之类。”
沈镌声闻言失笑,唇角微扬,却带着几分讥诮,“哑谜?”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带着一丝明明白白的嘲讽,反问,
“难不成要我直言去找陆归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