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纯熙本想坐下说的,但看敬渝一副如如不动的样子,她就没有多此一举,站在离他两步的地方,和他面对面。
“听说你晚上没怎么吃,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敬渝看得出来她有话说,但是又不想开口,便自己开了话头。
“呃,不是,”
舒纯熙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我只是没什么胃口,吃不下去东西。”
敬渝瞧着她回答时逐渐低下的头,虽然心中了然,却还是缓缓拧起了眉头,劝道:
“就算吃不下,也多少吃一点,不然身体也会吃不消的。李阿姨热了牛奶给你。”
她抬起头来,脸上浮上抗拒的神情,语气颇为坚决地反驳道:
“我不饿,也不想喝牛奶。”
敬渝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转而又想起下午的那一幕,心知不能完全由着她,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晚还要特意来见她了。
“你需要补充点营养,以后每天都要喝一杯牛奶,养好身体才是重中之重,还有,”
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
“你得戒烟。”
舒纯熙还没从他说的“以后每天都要喝一杯牛奶”中反应过来,就又听到他说自己抽烟的事,当时没找自己,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嘴角一撇,她实在不想跟他就上面的任何一件事继续谈下去,心一横,也不纠结了,岔开话题,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我想明后天去探监。”
她在回来之前就有了计划,但是她的父母叔伯都不是在普通监狱,预约的流程繁琐。
更重要的是,要是没有敬渝的门道,人家未必会批,又或者,她也可能会像之前在波利市一样,直接被一辆车结束生命、横死街头。
所以,她需要敬渝同意,而且派人保护自己。
敬渝本以为他说的那些话,她要么不搭理他,要么就是得闹了,但她没给他反应,而是直接跟他说了探监的事。
听到她要求明后天,眉头拧起来,拒绝道:
“明后天不行,太赶了,等葬礼之后,我再帮你安排。”
舒纯熙闻言,面上很是不虞,黑乎乎的眸子带着点戒备,像是一只处于防御状态下的小兽,
“为什么不行?”
“你的身体吃得消么?”
敬渝也没退步,试图向她解释,为什么不建议她在葬礼前去探监,
“明后天真的不是好时机,你等过一段时间,我会帮你安排的。”
“可我就想在葬礼前去探监,你能帮我的,不是么?”
“不行。”
舒纯熙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压根没想到他会阻止自己。
站在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心里竟一时间想不出办法来,但眼眶已经慢慢地红了,默默地向他重复了一次。
“我一定要去。”
“我不同意。”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舒纯熙虽然是求人,但却丝毫不退,只是扬着她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
敬渝被她这样一望,不免觉得惊心动魄,有点不忍,但没等他松口,再说点什么委婉的话劝服她,她已经环顾了一下四周,视线立刻落在那杯牛奶上。
几乎没有犹豫,舒纯熙一身悲戚地两步走了过去,拿起杯子放到嘴边,仰头开始喝。
她动作没停,简直像是要干一杯啤酒一样,但又显然不适应一下子喝这么多,喝到一小半,那动物奶水自带地腥味和心里面的抗拒还是占了上风,没有成全她这份“退步”的决心。
敬渝眼看着她咽不下去,捂住嘴一副想吐的样子,凝眸不语,但动作很快地抽了几张纸塞到她手上,又很快绕到茶几后面将房间里的垃圾桶拿起来,两只手掌锢住拿到舒纯熙面前。
舒纯熙到底没有真吐出来,抚着胸口顺了一会儿气,硬是咽了下去。
抬起头,一时间面上有点狼狈,那先前就已经红了的眼眶更是湿润,大有泪珠夺眶而出的趋势。
敬渝不过是放下垃圾桶的功夫,她竟然又去俯身拿那杯没喝完的牛奶,打算把它喝完。
“够了,不要再喝了。”
左眼眼皮直跳,敬渝伸出手握住她肩,从她手上去夺那杯牛奶。
但她并不依从,扭动着肩膀想要挣脱他的桎梏,手也死死攥着杯身,不让他触碰。
敬渝没有着力点,抓不住那杯子,只好直接用手覆在她的手上,手背上两条青筋暴起,仿佛已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脾气。
他眸中翻滚着令人陌生的情绪,黑漆漆地,威压不再掩饰,执意要从她手里把杯子给抢走,冷冷地重复道,
“够了。舒纯熙,我说够了。”
被他连名带姓地叫了一声,舒纯熙和他互不相让的气势并没有消减,手也没有松开,反而勾了勾唇,没什么笑意地继续说,
“奥,还有烟,我不会再抽烟了,行吗?”
她说着,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挪揄,还有一股隐约的自嘲,这些情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而敬渝还是一脸沉重地站在她的面前。
然后她睁大着眼睛,任凭泪珠在眼眶里越聚越大,终在一瞬,“啪嗒”地顺着脸颊滴下来。
“我想见我爸妈,你答应我吧,敬渝,敬渝,”
虽然在哭,但她的面上并没有什么委屈难过的样子,反而带着一股子绝望的死气沉沉,语气终究是软和了下来,比这几年她跟他说的任何一句话的语气都还要卑微。
“我要去见我爸妈,”
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忽得又唤,
“大哥,”
哽咽着的人任他抓着自己的肩膀,但双肩还在因胸口起伏而微微颤抖着,她又叫他,仿佛再叠加一份亲情就能软化了他的心肠,
“……大哥。”
心头好像被一块烙铁狠狠地烫了一下,敬渝猛地松开了手,动作僵硬地后退了一步,双拳攥得无比紧,收束在身侧。
再等下去,她不知道还会再说出来什么了。敬渝突然一阵心慌,觉得自己恐惧眼前的这种状况。
脑海里面轰隆隆地一团乱,他咬着牙说:
“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好的。”
说完,他喉咙一紧,目光躲闪,却还是又将攥着那玻璃杯的舒纯熙给从头到脚看了个彻底,心里一团乱麻,挥刀却斩之不尽。
不该这样的,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想过她不会轻易接受他的那些要求,她不会乖乖地喝牛奶,她也不会轻易戒烟,他甚至在心里面想了好几种哄她的方法。
他更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用探监这件事威胁她。
这几个月来接连发生这么多事,她还要去探监,只会让她更引人注意,愈发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自然有不同意的充足的理由。
但他根本没想到,事情会被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真的不知道,究竟是谁教会了她这些,竟然让她以为,只要让步妥协,只要低头,他就会答应她的要求,她就真的能从他这得到那些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妥协退步得竟然那么坚决,就连放弃和低头都带着种决斗的果断。
到底是谁教她这样去低头的?
敬渝根本不敢细想,僵硬的动作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敬渝走后,舒纯熙忽得松开手,任手上的玻璃杯从手里跌落,撞在茶几上,碎成许多片,那半杯没喝完的牛奶没了依托,从茶几上流淌到精美的意大利手工毛毯上,一滩乳白,扎眼得很。
她好像被抽走了生气,脱力般爬上了床,钻到了被子下,强迫自己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