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是李柏舟先瞧见的。
当时李啸行坐在旁边,一边干嚼方便面一边翘着脚看手机,对李柏舟关于方便面不能多吃的劝告充耳不闻。
李柏舟翻着白眼去看窗外,正巧看到窗外一片迷蒙雾气中,有几片细小的白絮借着风势翻飞掠过。
是初雪吗?
李柏舟定睛仔细看了看,才确定果真是落雪了。
最近气温不算太低,雪花在落地的一瞬就化去了,却仍是纷纷点点、奋不顾身地扑落下去,悄无声息地湮灭消失,似杨花,又似点点离人泪。
“我还是觉得你现在出院太早了,”李啸行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厂里又不是没了你就不转了。”
没听到李柏舟的回答,他才抬起头去看对方,同时也看到了窗外的丝丝银线。
“下雪了?”李啸行起身走到窗前看了一会儿。
最近厂里压着交货期的活还挺多的,天气渐冷,干活变得越来越不方便,工作效率不算高。
“最近百日会战的成绩不太好。”仿佛能读懂他心中所想,李柏舟开口说。
李啸行点头:“太冷了,都不想干活。”
“还是要想想办法鼓鼓士气。”
窗外飞雪还在细碎地飘着,两人同时望着风雪飞舞,一时沉默了一阵。
李柏舟依稀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天。
那个冬天雪来得很迟,天气已经很冷,还是没有落雪的迹象。
他们接到一个急单,要赶着去对方公司谈合同。
那年这个集团还远未成立,整个公司只有孤零零坐落在县城里的一个厂子,去趟市里要开两个小时的车。
李啸行早就有志要转营销工作,正式入厂第二年便走了借调手续到营销部门学习。
他们算是厂里分配来的第一批大学生,几个人都雄心满满,想要尽自己所能做出一番事业。
可能是天意弄人,李啸行虽然长袖善舞,调度营销都做得好,却偏偏不擅长喝酒。
因此每次到了酒场上,总还是李柏舟在帮他各种转圜。
两人坐在车上一路讨论着这一单要怎么样才能拿到,李柏舟无意瞥了眼窗外,才发现下起了雪。
纷扬雪花被寒风裹挟着,前赴后继铺落到地面上。虽然雪片不算大,却很快就落了薄薄的一层。
他只顾去看雪,没及时接上李啸行的话,李啸行便也看了看窗外,感叹了一句:“今年可终于下雪了,地里的麦子有救了。”
李柏舟摇头笑他这个时候还操心麦子的事儿,也不想想这一单如果拿不下来,回去怎么跟胡厂长交代。
“咱们俩出马,肯定拿得下来啊,对自己要有信心!”李啸行非常具有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李柏舟则认为他是在盲目乐观。
这个单子难度很高,就算勉强拿下来,如果后期生产不能如期完成,还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么说起来,李啸行这个人,好像从来都是不怕麻烦的。
他就像挥舞着宝剑的堂吉诃德,管它对面是敌人还是幻境,都要冲上去一剑劈碎。
即使□□的骏马胆怯无力,即使手里的宝剑锈迹斑斑,他总敢、也总要去试试。
这么一想,李柏舟只得心软地叹了口气:“预算我们是卡着标准做的,就算后面有一部分合理代料,利润也没剩几个点了,你谈的时候别太心急。”
“我知道,”李啸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随即想起了什么,又有点忐忑不安起来,“我听说这家的老总酒量吓人,怕是晚上逃不过……”
两人说着说着,车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一些。
李柏舟看到车窗上起了一层雾气,抬手蹭了一小块清明出来,将眼睛伸过去看外面的情况。
“这雪太大了,一会儿路面搞不好要结冰的。”
李啸行赶快提议:“那走快点,别走到一半封路了,多耽误事儿。”
冬季天气不好时,在坡陡弯急的国道省道,会有交警临时封路来保证安全。
前一年他们碰到过一次封路,设备出厂拖延了两天,还赔了一些钱。
司机闻言应了一声,让车速逼近了限速边缘。
那会儿他们离市区已经不远了,左右不过半个小时便能到。
谁知就在最后一个下坡的急弯,他们的车子突然后轮打滑,直接翻进了路边的溪涧。
“李柏舟家属?”那边护士来叫了,“不是今天要出院吗,可以去开票了。”
“好的,”李啸行答应着起身,“你等我一会儿。”
忽然被人从回忆中拽出来,李柏舟还有点发怔。
这种怔忪状态一直持续到他回到了李啸行的住所。
“你怎么把我接这儿来了?!”他如梦初醒,坐在车上没下车。
李啸行从后座拿了包,绕到他这边打开车门:“厂里宿舍多不方便,也没人照顾你。。”
“我不需要照顾。”李柏舟说着,到底还是下了车。
他一进门就钻进书房去开电脑。
这几天积攒了不少需要处理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需要审批的报表和文件、需要核实的考核资料、需要确认的新员工入职情况,还有需要准备的三体系终审和年终总结大会。
简而言之,一大堆干不完的活儿。
李柏舟迅速给这些工作排了个轻重缓急,再一件一件地审阅安排下去。
一直到李啸行来敲门催他去吃晚饭,李柏舟才从工作堆里抬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