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家老宅。

九十三岁的司家老爷子司锦贤拄着拐杖早早站在大院门口等着，一头银发不显苍老，反倒在朱红鎏金的敦肃大门衬托下更显气场，不怒自威。

远远地，司清礼和司星宇就瞧见老宅门口站着个人，虽然看不清具体面庞，但因拄着拐很快锁定身份。

车辆刚驶近些就见司锦贤朝着他们直摆手，司机不明所以的放缓车速，司锦贤又做了个停止的动作。

司清礼开口，“陈叔，在这停下吧。”

司机当即照做，“好嘞小司总。”

刚还气势昂扬的司锦贤登时跟做贼似的，扭头朝家里瞧了好几眼才悄咪咪地靠近车。

司星宇先下车，对着司锦贤就是一嗓子，“太爷爷你放心，小姑已经跟那个臭男人分手了！”

“嘘嘘嘘！”

司锦贤一把抓住司星宇领口，“小声点，你太奶奶在打麻将还不知道呢，别给她听到了。”

司锦贤伸手朝门口一指，“去那看着，太奶奶出来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在这跟你小叔聊会儿。她情绪起伏不能太大，容易伤身，我了解后以后亲自去跟她缓说。”

司星宇撇嘴，“我不能听吗？”

司锦贤一个眼神横过去，司星宇登时老实，听话前往大门口盯梢。

司清礼则是将老爷子扶上车坐着，将这事的大致过程跟他说了遍。

担心是难免的，司家人都听不得司清姝哭泣，哪怕司清礼已经尽可能一语带过了，司锦贤还是心疼地直皱眉，仿佛司清姝此刻正伏在他膝上委屈抽噎。怒气完全压不住，司锦贤叱骂顾渝白好几十个来回的同时，手持的拐杖在车内地毯上杵得沉闷作响。

爷爷奶奶的身体虽然都还可以，但毕竟九十多岁了得多加注意，司清礼立即给司锦贤拍抚着后背宽慰，“您别这么气了，再给自己身体气坏了，好在清姝这次没犹豫，已经直接提分手了。”

司锦贤：“我们家清姝这么好，那个顾渝白能舍得就这么分开？清姝提分手归提，可他如果纠缠怎么办？如果清姝心软又跟他复合了怎么办？”

司清礼默了两秒，“我过会儿去找她再问问清楚。至于纠缠，您可以放心，只要清姝不愿意，顾渝白但凡敢来，我会让淮琛处理好。”

司锦贤身子一侧，颇有微词地瞧着司清礼，“提到这事我也得说说你，你一个当哥哥的不亲自陪着妹妹，常年待在国外，找一个非亲非故的异性和清姝同住一个屋檐下算怎么个事？”

“淮琛人品您清楚的，他也曾经在家里住过一段时间，这些年跟我关系又好，算是清姝半个亲哥哥。这不是正好前段时间他回国也是独居吗，我想着和清姝住一起也能互相照应。”

“靳家那小子为了什么回国？”

司锦贤这问题一出，司清礼霎时了然爷爷的下句话，蓦地缄默。

司锦贤明知故问：“怎么不说话？”

司清礼无奈望住司锦贤，“……爷爷。”

“诶！”司锦贤将手一抬，“这时候喊我什么都没用，你就说你这事做得是不是不对？当初你在斯坦福读研，期间说想在分公司工作磨炼，这是好事，我立刻就由着你去了。你当时可没说要在纽约待这么久，这些年愣是好说歹说也不回来从你爸手里接过司霆，愣是要跟家人分离待在纽约，那会儿你总拿靳淮琛当挡箭牌，说他也在国外管着分公司，现在好了，他也回国了，你还有什么借口不回来？”

见司清礼不语，司锦贤又道：“你看看你要是在国内多好，起码能陪在清姝身边护着。我跟你爸妈年纪都大了，跟你们小孩有代沟，很多话她没法跟我们说，只能跟你这个亲哥哥倾诉，偏偏你又在国外，说再多话都不如一个拥抱。”

“这次就算她跟顾渝白分手了，日后呢？万一又找到一个差劲的男朋友怎么办？你这个做哥哥的在身边好歹能给她掌掌眼，男人最懂男人，你得去跟妹妹言传身教。把她丢给靳淮琛看着一时，难不成能看一辈子啊？”

司清礼抿了抿唇，唇角似有些微微向下。

司锦贤一瞧只当司清礼又要开口拒绝，抢先一摆手，双手环胸耍无赖道：“我不管，反正我问过浦泽了，他说你现在手头那个大项目还有一个半月就结束，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必须回来，否则别怪我亲自去国外抓你回来，分公司总裁你也别干了。”

穆浦泽，纽约分公司的副总裁，这些年没少夹在司清礼和司锦贤之间两头为难，为司锦贤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替他跟司清礼说类似这般看似威胁，实则没任何杀伤力的话。

司清礼的爸爸司和昶本就是爷爷奶奶四十多岁才生的，疼惜到不行，遑论作为孙儿的司清礼，更不用提无条件尊重孩子意愿的奶奶晁元英。司锦贤但凡敢今日闯去纽约薅回司清礼，恐怕明日就会被老婆踹出家门。

“……嗯，知道了。”

“哎哟你——”司锦贤下意识训斥的话都要诉出，突然反应过来司清礼居然接受了，完全超乎意料的答案惹得司锦贤脑袋宕机住，匪夷所思地笑着探头靠近司清礼，“什么？你再说一遍。”

司清礼笑了笑，更完整地说出，“我说，听您的，忙完这个项目就回来。多看着些妹妹，陪陪长辈。”

“哎哟哎哟。”

司锦贤乐得合不拢嘴，眼睛都笑到眯起，“我瞧瞧这是我家孙儿吗？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笑着笑着，司锦贤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嗅到些许猫腻，“对了，你今天怎么突然回国了？也没事先说一声。要不是星宇说你们在一起，我都不知道。”

司清礼笑容僵了僵，转瞬便恢复自如，“项目上的事，比较突发，急着回来处理完，明天就得走了。”

“奥……项目上的事啊。”

司锦贤挑了挑眉，也不知信还是没信的这么附和了句。

司清礼不是个很会对长辈撒谎的人，他下意识侧开些眼神，避开司锦贤的，“对……那爷爷我先去找清姝了，她这会儿肯定还难受呢，我去安慰安慰她。”

司锦贤自然是不信司清礼说辞的，这些年凡有司清礼回国行程，穆浦泽都会告诉他方便祖孙见面。但今日，司锦贤压根没收到穆浦泽的消息。

为了保险起见，司锦贤下车归家后又给董助发了条消息确认，结果不出意料，根本没有什么跨国项目需要司清礼这样急的赶回来。

偏偏，待在国外多年的司清礼突然松口答应回国。

司锦贤猜测到什么，望着车辆驶离的方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车内。

司星宇端坐着，脸色微微耷拉着，明显的不悦，颇有几分质问姿态看着司清礼，“小叔，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隐瞒和知韫的关系了吗？”

事情一茬接着一茬，司清礼连轴转着赶回国都没好好休息，委实有些头疼。

垂首，他按了按眉心，顺势半阖住眼。如此，他也更能说出实情。

空气凝滞了几息，司清礼声调很轻开了口，“她名字首字母是什么？”

“嗯？”

司星宇不解司清礼为什么问这个，稍稍拧眉，还是答道：“W.”

司清礼未语，只是撩起眼帘定定望他。

司星宇没反应过来，困惑回望。

司清礼轻吐浊息，提示道：“W小姐，你知道的。”

“W小姐”三个字一出，大脑就像是开了闸的水库，记忆如同水流般飞速奔腾而出。

司星宇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个画面——

跨年夜，他们一家人吃完饭，长辈待在一块打牌，小辈待在一块追剧。

司清礼盘腿坐在角落刷着手机，司星宇是被司清姝打趣的声吸引的，她说：“呀，哥哥，你怎么老偷偷看W小姐的朋友圈呀~想她就发句新年快乐呀。”

司清礼面色骤变，侧身就捂住了司清姝的嘴。

那年生日，司清姝让司清礼闭眼许愿，司清礼说没什么愿望，将一年一次许愿的机会让给司清姝。

司清姝双手交叉握拳，闭着眼做出许愿态，临许愿前应该是怕司清礼不喜，娇俏撇了他眼，语调微扬但虔诚道：“求求啦，让我哥哥能再见到W小姐吧。”

司清礼抬手摸了摸司清姝的头，淡笑里若有似无的沾着苦涩和落寞。

每一次，司星宇都好奇地追问：“W小姐是谁？”

司清礼不说，司清姝自也不敢跟司星宇透露。

司星宇考入京大的第二年，他趁着司清礼回国邀他一起来母校逛逛。

期间，司清礼失神多次，总是对着很多空旷无人之处怔然。

司星宇似有所感，试探问了句：“和那位W小姐有关？”

那是司清礼第一次正面回应司星宇有关“W小姐”的话题，他点了点头，司星宇识趣的没追问。

而今，司星宇终于知晓了那位神秘的“W小姐”，也有些讶然。

他没想到过，竟会和小叔喜欢同一个女生。

司星宇曾经有所猜测，他想，要么是小叔对那位“W小姐”爱而不得，要么就是有过一段爱恨纠葛的难忘爱情。

见证了他们的重逢，司星宇基本可以确定，“所以……你们之前交往过？”

“嗯。”

司清礼小幅度颔了颔首。

司星宇声音弱了些，“哦……”

车内氛围都死寂下去，好几分钟都没动静。

直到一个长达60秒的红灯转绿，身形由于惯性微微晃动，司星宇才又开了口，他挨在司清礼耳边，很小声很小声地问：“那小叔，你还喜欢她吗？”

司清礼彻底闭上了眼，单支着额头未语。

司星宇看出他不愿回答，但也能猜到答案，自顾自又道：“总归你们现在还没复合对吧？那小叔我得事先跟你表个态，如果知韫以后改主意，我还会追她的。她那么好，我忘不掉。”

“？”

司清礼完全没想到司星宇会说这种话，眼睑倏地掀开，瞬间如同冷箭射出的眼神直直刺入司星宇眼底。哪怕转瞬司清礼就反应过来，视线又恢复了些对待小辈的温润，但还是被司星宇捕捉到。

那是一种司星宇从没见过的眼神，一种不属于小叔看侄儿的眼神，一种男人之间的眼神，看情敌的眼神。

司星宇不知的是，司清礼压根没把他当情敌，因为他不够格，温知韫完全不可能喜欢他这种类型的男人。

司清礼只是单纯不爽听到别人对她的觊觎。

眼前人若不是自家侄儿，司清礼大概率会云淡风轻的微笑着回：“是吗？她今天刚说要追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