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迟居一片幽静。
李令宜于院内小石桌上晒干药材,挑拣分类,给侍女拿去后厨熬药。
然芳站在院子门口,静静看了一刻。
脱去了锦衣华服的太后,如同回到了做姑娘的时候。
然芳自嘲笑了笑,如今仿佛又回到原点,她还是那个跟在自家姑娘身后的小婢女。
“既来了,又为何迟迟在门外不动?”李令宜瞥了她一眼。
然芳回过神来,身体潜意识下做出反应,向她福身一礼。
她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御赐的贵妾,而李令宜已不是宫里的太后。
“烦请通禀大人一声。”然芳尽力抬头藐视一切,“大人不许我进栖迟居。”
李令宜停下手中劳作,转身道:“稍待,我随你去正厅。”
话音刚落,身后屋门“吱丫”打开。
“你去哪儿?”崔寂竟起了身,扶着门框道,“我同你一起。”
“你怎么起来了?”李令宜把他往屋里推,“你快躺下,这伤再好不了,我何时才能走!”
他死死抓住她的衣袖:“那便永远不要好!”
今日下床,他发觉伤口已不痛了。
然而他却希望伤好的慢点,再慢点,这样就有理由让她留下!
李令宜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松开他道:“我非此意……我是真关心你的伤势……”
“你急于离开,就盼着我快些好,是不是?”崔寂失落道,“还说真心,分明是假意……”
他渐渐松手,目光逐渐晦暗。
李令宜颇感歉疚。
无论是谁,替自己受了伤,她都该真心期盼他快点好,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如此敷衍。
“……我不走,你乖乖躺下。”李令宜扶他进去躺好,“让然芳进来。”
崔寂阖上双目,不愿理她,片刻才道:“嗯。”
然芳见两人如此相处,脸色变了又变,忽暗忽明。
后厨飘来一阵苦涩的药香,她站在院中,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姐。”她低垂着眉眼,还是如从前般唤她,“既死而复生,却瞒着所有人,小姐是真恨透了奴婢。”
李令宜出了屋门,埋头继续捡拾药材,不再看她:“记得我曾在昭阳宫问你,为何叛主……”
她当初想,若是然芳有难言之隐,或许自己能原谅她。
“是啊,我当时说,是言殊逼我,小姐可信?”然芳笑了笑,这谎她自己都不信。
“我实在没想到,你会背叛我。”李令宜背过身去,语气轻的仿佛毫不在意,“我知道,这天下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我……”
然芳悄悄抬眸,盯着她忙碌的侧影,目光犀利。
却见她突然停下,转身看向自己,认真道:“可我从未想过,你会背叛我!”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李家何时苛待过你?我又何时苛待过你?”
然芳目光躲闪不及。
她双唇颤抖,想起往日种种情谊,突然眼眶一热。
“我错了,小姐!”她“扑通”一跪,哭喊道,“奴婢错了,是陛下许我妃嫔之位!我一时被迷惑……”
然芳久做皇后身边大宫女,在后宫见惯了奴婢间的手段。
为了保命,低入尘埃对她亦不是难事。
若此刻能求得李令宜心软,留她一命,往后就有崛起的机会!
况且她这泪水,也有从前的真情在。
她急中生智,道:“若不从,他们就要我同小姐一起死……不,我要留下来,日后好替小姐报仇!”
李令宜一动不动盯着她。
她想从然芳脸上找出些做戏的痕迹。
从前的经历已教会了她,人是会变的。
在宫里那种权力倾轧争斗场,她的小侍女,再不复曾经单纯。
能背叛一次,就能背叛第二次。
“你喜欢他?你喜欢上了我的夫君?”李令宜突然发问。
然芳一怔,随即摇头。
这问话,直接摆明了李令宜不信她方才所言。
“那是为何?”李令宜垂眸沉思,“符骞和言殊害我,本不必拉你一道,为何最后却让你亲手将我推下?”
她早察觉此事不对。
除非……他们有必须让她下场的理由。
然芳眉心一跳。
“小姐,我承认,确是我想做人上人!一个奴婢再风光,也只是奴婢!”她慌乱遮掩,“是我,是我肖想一宫之主位!所以便去求言殊向陛下引荐!”
李令宜冷笑:“亏我还一心想着,以后定给你找个好人家做正室娘子……”
这满京的勋贵人家,不乏主母送身边奴婢给夫君做妾。
可她从来把然芳当作妹妹,不许她做妾。
“小姐可知,陛下他根本看不上我……”然芳颓然笑了笑。
“当时宫中奴婢间流传,昭阳宫夜有外臣闯入!我便向陛下进言,让你去昭阳宫,说是你与外臣私会……如此才得陛下另眼相待。”
她转头看向屋内。
那外臣是何人?
屋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说起来,若不是太傅大人私自出入昭阳宫,陛下和言殊想害你,怕是如今还在四处找寻合适理由!”然芳忍不住低低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