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面露羞愧,低声道:“这位大人,老夫替妇人看了几十年,早没有什么心思,只那徒弟,年方十九,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平时来找我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头一回见年轻姑娘,他方失了分寸……也是老夫没教好他。”
“他将来继承您衣钵么?”林仪君问。
老大夫停顿片刻:“老夫也没什么其他教他的,他是个孤儿,几年前来到我家,老夫将来打算把孙女嫁给他,也算知根知底,两个人一起生活,日后总要凭手艺吃饭。”
“您孙女没学您的本事?”
“这……”老大夫嚅嗫着,“倒也不是没学,只是她平时织布刺绣去卖,没有那么多时间……”
“也就是也学了些医术?”
“算是。”
“下次您来,请带着您孙女一起。”林仪君道,“我看最适合继承您衣钵的,是您孙女,这总比一个心思不正的外人好。凭自己手艺吃饭,更比仰仗别人好。”
“……大人,可她只是个弱女子。”
“本官难道不是?女子既能做官,自然也能行医,朝廷自有法度在。”林仪君淡笑,见他发愣便不再说,只道,“若看完病症,请开方子吧。”
老大夫有些发怔,渐渐才意识到眼前的知县的确也是个女子,不知怎么竟忽略了。
又细琢磨她这几句话,不禁心生佩服。
这会儿也不再说什么,坐下来开了两张方子。
“一张是给姑娘调理气血的,另一张是治病的……实不相瞒,花柳病并非妇人病,无论男女都能染,这病不好治,老夫医术不精,无法根除,只能调理压制。”他说着又顿了片刻,方迟疑道,“听闻阳都倒是有一位大夫,治好过几位花柳病人,或许大人可以去问问。”
林仪君颔首:“你把他的地址姓名写下,本官有机会去拜访。”
她拿了两张方子给衙役去抓药,亲自送了大夫出门,那小徒弟一声不吭地跟在后头,不敢说话。
从侧门出时,老大夫低声道:“大人心善,是初宜百姓之福,若有需要老夫帮忙之处,老夫义不容辞。”
*
傍晚时分,顾牧才回来,将几份契约文书放在林仪君面前。
“大人,都谈好了,价格的确便宜不少,且库房那张大人打烂的黄花梨公案,何家木材行给了高于市场的价格,一百五十两收走了,这两天县衙各处便会动工修缮。”
林仪君将文书推给他:“交予你收着,我看见这些账就头昏脑胀。”
顾牧轻笑了声,自然接过。
林仪君道:“还有这个。”
“……三百两?”顾牧怔住,“哪来的?”
“跟严随安借的,还打了张欠条。”
“……”顾牧沉默片刻,问,“还有二百两呢?”
“买通山匪了,一边一百两。”
顾牧久久无言,半晌无奈摇头:“大人这样做,想必自有道理,不过与山匪交易,难免引火烧身,且他们见了财反倒容易起贪欲。”
“他们看着我借的钱,便知县衙钱库空空,要抢也该去抢严家才对嘛。”林仪君不以为意,“还有给小蝶看病买药,花了十五两,你一一记账吧,免得不清楚。”
“……十五两?”顾牧惊讶,他真要怀疑她被黑心大夫骗了。
“买了好多份,让她带回风月巷去了。”
顾牧微怔,目光逐渐柔和,温声道:“是大人心善。”
他绕到桌后坐下,点灯取账,林仪君忽过来,将手覆在账面上。
他不解,抬眸望着她。
她目中隐有狡黠之色。
“我在想,严随安既要请我吃饭,那届时想个法子,把欠条抹了,这五百两便不用还了。”
顾牧:“……如此行径,岂非明抢?”
林仪君夺了他手中笔,用笔杆在他手臂轻敲了下。
“本官乃一县父母官,治下百姓皆是我的子女,又岂会做这种欺负晚辈之事?”
顾牧笑道:“……下官收回方才的话。”
“那本官若真明抢,顾主簿当如何?”
“大人所为,定有正理,下官既收回,便不再……”
话音未落,一道劲风破窗射入!
林仪君反手抓起账本挡了一下,那劲风擦着顾牧手臂而过,砸到地面上——是一颗鸟蛋大小的石子。
顾牧皱眉轻“嘶”一声,手臂传来尖锐疼痛,挽起袖子一瞧,竟已一片红肿。
随即又是颗石子破窗而来,不过被林仪君直接用账本拍了回去。
顾牧起身:“大人,只怕是山匪去而复返,蓄意报复。”
“你往窗后偏坐些。”她眸中些微冷意,“不管是谁,也不该这样放肆。”
她闪身从门外出,在夜色中顺着方才的动静飞快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