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万万不敢挨十板子,这一受刑,医药费加误工费,还不知去了多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
林仪君不置可否:“杜胜,到你。”
杜胜跪得更干脆,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
“大人……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昨晚……昨晚打扫衙舍回去太晚,所以睡过头了……”
林仪君微笑:“本官三更眠,五更醒,只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
杜胜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只把头伏得更低,面如死灰。
“李九亮……”
“等一下!”眼见何尚伟脸色越来越难看,站在他身后的刘保实在忍不住了,一步跨了出来,“我岳父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答,反而教训起他们来了,难道是故意让何家难堪?”
前人摆严家,后人摆何家。
看来在初宜,这两个名头向来好用。
衙役刘保娶了何尚伟的二女儿,之后才在县衙混了个衙役一职,说是衙役,实则是何尚伟给自己找了个帮手,帮他做跑腿、搬文书或者研墨这些杂事。
林仪君淡淡一笑,觉得甚有意思。
县衙不大,事却不少。
她想起她赴任前,好友黎客曾对她说过,越小的地方人员关系越紧密,外地人过去很容易受到排挤。
何况一般县官任期只有三年,而当地吏役都是本地人,对当地人情世故更为熟悉,他们利益捆绑,不希望受人管制,因此合起伙来刁难县官的事很常见,甚至做局让县官丢掉官帽的情况也是有的。
正所谓,官有调迁而吏无变更。
寻常官员上任后,一般会携带亲随幕友,即所谓的“自己人”,才不至于办起事来束手束脚,被本地常吏衙役架空。
又或者选择与他们同流合污,保证不损害他们原有的利益,不追究他们犯下的过错,倒也能安心渡过这三年。
如林仪君这般,不但孤身上任,又是女子之身,自然是最好拿捏的。
可惜——
林仪君的目光终于落在何尚伟身上,她抚了抚开裂的桌面,平静问他:“你是谁啊?”
何尚伟眼睁大了,脸色涨红。
这实在是大大的侮辱人。
林仪君:“本官初来乍到,还不认识各位,他们都向本官介绍过自己,你二位的身份本官可不知道。”
“你明知故问,我岳父……”
“站起来。”林仪君打断刘保,目光如炬盯着何尚伟,“区区一典吏,见本官为何不行礼?”
何尚伟呵笑了声,扬起头,睁着那双浑浊却精明傲慢的眼与她对视。
“本官命你站起来!”
林仪君冷喝一声,起身用力一脚踹在了案桌边沿——
只见那案桌凌空飞起,在空中翻了一圈,才“砰”地一声巨响,重重砸在何尚伟面前,断成了两截。
所有人都心头狠狠一跳,差点窒息!
何尚伟更是首当其冲,断裂的木屑几乎是贴着他脸擦过去的,划出了两道血痕。
他一把年纪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一时呆若木鸡。
刘保反应过来,惊恐地喊破了音:“……岳父!”
何尚伟像是被惊醒一般,慌乱大叫几声,往后一仰,连人带椅子齐齐跌倒在地,脸色煞白,几欲背过气去。
“岳父!……岳父!”刘保吓疯了,赶紧去搀扶他。
其他衙役原先还站着的此刻都一哆嗦跪在地上,就连在板凳上坐着看戏的方金海也从凳子上滑了下来,扶着凳子蹲着,心跳如鼓点般密集。
二十年的黄梨木啊……那么结实的一张桌子,怎么能被人一脚就踢断的……这还是人吗?
年近花甲的何尚伟经此一吓,竟站都站不起来了,刘保扶着他,就像扶着一滩烂泥。
林仪君面前陡然空空如也,倒还有些不习惯,便信步走到堂下。
谁知她刚靠近两步,那何典吏便应激了一般,嘴里含糊不清地呼喝了两声,一歪头晕了过去。
紧接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弥漫开来——
林仪君皱了皱眉,看向荣进:“起来办事。”
荣进脸色惶恐,束手而立。
林仪君瞥了眼此刻一声不敢吭的方金海,对荣进道:“此人咆哮公堂辱骂县官,先把他带下去关进大牢,再去通知其家人一声。”
荣进不敢有异议,拽着方金海就往外走,原先大吵大闹的方金海,在林仪君的目光下,也如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任由荣进拖着。
他们这边刚离开,顾牧就从容不迫地拿着两本册子进了大堂。
见大堂内一片狼藉,他神情诧异地看向林仪君。
林仪君道:“没用刑,就踹了张桌子而已。”
而已。
众人静默:“……”
顾牧点头,提了支沾满墨的小楷硬毫,在其中一本册子上记录。
“……一张如此尺寸的黄梨木公案,市价在六十两到八十两之间。”
停笔,他轻笑道:“不过何典吏很幸运,我记得何家有一家木材行,自家选材出货的话,应该能省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