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宋公公令宫人将晚膳后的碗碟收走,又亲自给宁诩二人沏了茶。
帝王御用的茶叶上好,但宁诩端起来嗅了嗅,不是很感兴趣,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问:“有没有鲜牛奶?”
宋公公怔了一下,以为他不想喝茶,忙道:“回陛下的话,膳房里有牛奶、羊奶、马奶,您想喝哪一样?奴才这就命人送来。”
宁诩懒洋洋斜倚在矮榻上,托腮看他,随口说:“就要牛奶,最好有冰过的那种。”
宋公公虽不解,也赶快命了人去取。
等一盅冰镇过的鲜牛奶被送来,宋公公就眼睁睁看着宁诩拎起那民间茶楼里百两银子一壶的清茶——然后全部倒进了牛奶里面。
“此乃奶茶。”宁诩郑重介绍道。
宋公公:“……?”
宁诩搅拌两下,迫不及待倒了一杯,试图解自己近来愈演愈烈的奶茶瘾。
然而这自制奶茶入喉,却味道淡淡的,既缺了香味又失了甜味,让他颇感遗憾。
“让御膳司有空钻研一下,”宁诩也给宋公公倒了一杯,说:“朕想喝一种甜甜的,有牛奶味又有茶味的饮品,看看他们能否研发出来。”
“……”宋公公不敢去接茶盏:“陛下,奴才怎敢与您同喝一壶茶?”
宁诩摆摆手,示意他别讲这些虚的,又抬眸看向书案旁的另一人:“小青,你也来尝尝?”
被唤作小青的夏潋正站在书案边,帮宁诩整理文书。
今天下午两人已经合作整理完了一大批积压的奏折,解决了燕国入京的许多事宜,现在要处理的则是各方呈上来给新帝看的文书资料。
宁诩给了他方向,将文书按内容分门别类归放,虽说御书房也有宫人会简单进行整理,但宫人并不懂朝务,常常放错地方。
而宁诩发现夏潋很聪明。
不仅能够迅速理解他的要求,且饱读诗书,心思机敏,善于在一堆废话中快速找出重点,替宁诩省了不少力。
再加上夏潋性情温柔,从不多话,简直就是上班时最理想的搭档。
思绪闲暇之余,宁诩甚至忍不住想,要是上一辈子自己能有这么个靠谱的组员,或许就用不着独自肝数据猝死了。
听见宁诩的招呼,夏潋放下手里的文书,抬起脸来,神色疑惑:“陛下?”
“来喝奶茶,”宁诩热情地说:“朕请你喝奶茶!今天辛苦了!”
夏潋走过来,看了看茶盏,温柔地笑了一下:“不辛苦,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荣幸。”
“与其待在后宫中无所事事,倒不如来帮忙减轻陛下的劳累。”
夏潋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小心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道:“陛下以后若是还有用得上臣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宁诩很高兴:“好!你真是朕的好工友。”
夏潋没听懂,但不妨碍他弯起眉眼,明白这是句夸奖的话。
而后,宁诩又强迫宋公公也品尝了新品奶茶。
“你们觉得如何?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的?”他问两人。
夏潋和苦着脸的宋公公又各自分享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不知不觉中,半个时辰便过去了,宁诩瞄了眼角落的滴漏,发现夜已经深了,于是便起身道:“小青,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夏潋还在小口小口地喝奶茶,闻言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宁诩会这样说。
宋公公脸上的表情更加错综复杂,他先是看了看没有任何异样表情的宁诩,又看了看明显有点为难的夏潋。
“陛……陛下,”宋公公试探性开口:“就这样送夏公子回去了吗?要不……”
“啊?”宁诩已经困了,泪花都涌了出来:“要不这个奶茶小青你也拿回去吧,我看你挺爱喝的。”
宋公公:“……”
夏潋已经从矮榻上下来,稍理了理袍角,面上恢复了寻常神情:“好,多谢陛下赏赐。”
宋公公只得叫人进殿,将那盅装进食盒中。
不料年纪尚轻的小太监笨手笨脚,不小心将里面的牛奶晃了一点出来,正好洒在旁边的夏潋衣袍上。
眼见小太监惊慌失措,夏潋摇摇头,轻声说无事。
食盒自有宫人送去夏潋的寝宫秋水苑,宁诩揉了揉眼睛,正要一起出御书房,忽然听见外面有宫人来报:
“陛下,段侍君请见。”
宁诩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宋公公轻声给他重复了一遍:“陛下,是竹意堂的段侍君。”
都快到子时了,这时候来找他干什么?
宁诩百思不得其解。
但面对段晏此人,宁诩是有几分复杂的情绪在的——两人曾在阴差阳错之下有过最亲密的身体接触,就算是宁诩最近几天刻意不去回想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也不代表他已经全部忘光了。
与此相反,虽然身上的不适已经消失,但心里的异样感,却随着与段晏一次又一次的见面,变得越发鲜明。
嗯……可能这就叫尴尬吧,宁诩默默想。
再加上昨晚才在竹意堂吃瘪,被段晏嘴上占了便宜,这时候就更不想看见那张脸了。
宁诩不是很高兴地走出御书房,一眼看见外面站着的青年。
段晏穿着身竹月色衣袍,似乎是纺织司新制的,宁诩之前并未见他穿过。
都已经这个时辰了,青年白玉般的面容上却丝毫不见疲色,墨黑眼眸略一抬起,先是盯着宁诩看了一会儿,又转而望向后面跟出来的夏潋。
不知是留意到什么,段晏的视线在夏潋身上停留了好半天,才挪开,眉头微微蹙起。
“你来找朕做什么?”宁诩克制着困意,问他。
段晏淡淡道:“我有事要找你。”
宋公公对他这番无礼的态度习以为常,但还是出言劝道:“段侍君,夜已深了,陛下和夏公子都要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
宁诩迫不及待地跟着点点头,困得简直是要原地入睡。
段晏沉默片刻,重复道:“……陛下和夏公子?”
宁诩生气了,为他挡着自己睡觉的路:“怎么了!有什么问题!朕和小青都要睡了,你难道大晚上不用睡的吗!”
段晏黑眸定定,嗓音沉得可怕:“原来陛下正要和他人共度良宵,此时是嫌被打搅到了?”
宁诩睡觉不成反被污蔑,气得清醒了不少,睁大眼:“什么良宵?朕要和谁度良宵?”
段晏很轻地笑了一声,目光掠过夏潋衣袍上那点不显眼的乳白色水渍,心中没来由地冒出一股火,语气也带上几分讥嘲:
“本以为陛下整日在御书房内紧闭门扉,是勤于政务,原来却是白日宣淫,在此等清净重地行那苟且之事,直至入夜仍嫌不足。”
“陛下身边既有无数佳人供你玩乐,当初又何必要强行逼迫不情不愿之人?”
青年乌黑的眸子里像是燃着两簇火:“竟还敢用‘中药不得已而为’的蹩脚借口,满嘴谎话再三诓骗,这般羞辱我,陛下心中可是得意至极?!”
宁诩懵住了。
他……他在骂什么?怎么好像在骂朕?
朕做错了什么吗?
此时御书房边上只有寥寥几个值守的宫人在远处,听见这番言语的,只有宋公公和夏潋。
于是宁诩看向宋公公,发现宋公公瞠目结舌,已经全然是一副被吓呆了的模样。
再转向另一边,就看见夏潋清秀的面容通红一片,身体甚至微微发着抖,一副想要辩解,但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这都是怎么了?宁诩更疑惑了。
无人可以求助,他只好对上段晏的视线,问:“你为什么大晚上的突然骂朕!来御书房就是要说这个?”
段晏在袖中握紧双拳,稳住自己的声音,冷冷道:
“本想来请求陛下,允段某与故土之人相见,但今夜方才得知,陛下不过拿我当一个肆意羞辱的玩物,这请求的话说又有何用?”
宁诩一头雾水:“不是,朕到底干什么了?”
段晏别开眼,语气愈发寒凉:“你还要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宁诩愤怒道:“朕在御书房里批了一天的折子看了一天的文书,小青在旁边帮了朕一天!”
“白日宣淫什么白日宣淫!”他终于后知后觉地理解了段晏的话,大声回应:“朕上了一整天的班,你竟然敢污蔑朕在玩乐!”
上班本来就烦,怎么还有人以为他在摸鱼!
宁诩气得困意都飞了,势必要和段晏理论个明白。
“——段侍君慎言,”
夏潋突然在这个时候出声,神情也终于冷静下来:“我身上沾的不过是御膳司送来的牛奶,并非污秽之物,还请不要误会。”
宁诩听了更是大怒,恶狠狠地骂面前人道:“这也能想到那个,你以为朕是……是你吗!”
几天前的夜里,得益于段晏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宁诩的衣袍,就连榻上的枕头、被褥,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