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作何反应?”
“天子未出言则罢。如此逼之,无悲无怒,张口便是一个‘死’字!”
“甚至当庭杖死高声之人!”
初春还暖,听得此言,却叫人如坠冰窟。
“那人血肉模糊,死状惨烈。常人不忍见之,孩儿同窗以袖掩面,听得哀鸣,尚且两股战战。”
“天子不过童子之龄!绕尸三匝,眉眼含笑。开口,若寻常语——”
“把人拖下去喂狗!”
脱力跌坐于地,四肢冰冷,仿佛一摊烂泥。
中年文士面无血色。
“不对,不……这不可能……”
一副听到的东西完全超出他认知的表情。
“竖子!愚谋!”
他忍不住掩面哀叫。
“鄙陋之言,送吾等之性命也!”
天子于学宫中当庭杖死犯上者的消息,随着学子归家散入圣京。
几乎每个世家子弟都是扑进门的。
死亡和摊在他们面前的鲜血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这些人的咽喉,叫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世家都喘不过气来。
“这可如何是好?”
“这可如何是好!”
恐惧无声蔓延,催促人们付诸行动。
“定计时便警示各位,太过冒进必然反受其害!”
“法不责众,她难道还能将我们全都杀干净不成?”
“那是皇命,你难道还敢抗旨?”
“真正可怖的是如今掌握禁军大权的乃是路家!世代忠君,偏偏又锋锐无匹。我等便是有心反之,全盛之时尚且未必能敌,如今已是元气大伤,更是螳臂当车,无可奈何!”
“便是想反也不能了!先帝血脉唯余今上一支,若兵刃相见,无可矫饰。青史传之,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动不得杀不得,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去死?”
“未必无路可退!”清凌凌的声音忽然打破他们的纷乱。
一时之间,众人目光汇聚。
“月姑娘有何高见?”
……
曲连声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
自他十一岁开始接手母亲名下的产业,十三岁正式接过曲家对牌钥匙,每日散学,都要去巡查各个铺面。
如今正式入职户部,虽然只是一个从四品的侍郎,却抵不住如今朝廷无人。
偌大的户部,总共就只有一位光杆尚书和他这个新官上任的侍郎,五司缺位泰半,各省掌事更是一片混乱。
更可怕的是,在人手明显不够的情况下,还要面临体量庞大的事务!
距离上巳节不足十五日。
十五日之后,户部必须交出一份去年朝廷开支的总结。
在大朝会上、文武百官面前,做财政报告!
正巧在他入职的前一天,老尚书晕死在户部,被太医院抬回家。
整个户部的压力都落在他一人肩上。
被迫接手空荡荡的户部和只完成了三分之一的财务报表。
若非家中忽然报信说母亲病重,他连离开桌案上一趟茅房的工夫都没有啊!
“宫中太医请过了?”
“是,公子。太医说夫人是染了风寒。本不该扰您,只是夫人病如山倒,家主的意思是您回来看一眼好让夫人宽心。”
曲连声匆匆脚步一顿。
又迅速恢复如常。
“娘!您如何了?”
尚不及床前屏风三步之外,曲连声神色焦急地呼唤。
锦绣屏风后人影晃动。
“曲侍郎宽心。令慈安然无恙。”
惊得后退几步,曲连声回首,屋门已然紧闭。
“尔何人也?擅闯曲家!”
“非闯之。”
青衣女子从容一拜。
“月家从侍,见过侍郎。”
“意欲何为?”
“积功累德,捐善之行。”
……
天子御驾缓归明宸宫。
春雪已然化尽,迎面而来的风却还裹挟着不容抗拒的寒意。哪怕只是途经,也能带走所有温暖,叫人刺痛不已。
可人们只能默默忍受,不敢有一丝一毫动作。
曝露寒风,不过些许苦痛。
如何能与天威之下,生死瞬间相较!
西沉晚照秾艳,万千霞光落入人间,照彻朱墙碧瓦。
天地浑然,众生寂寂。唯风声过耳,珠帘微动,一缕薄云点缀少年衣袍。
“陛下,起风了。”
春和探身拨开帘帐。
锦枕偏陷,御驾之中的身影终于启目。
明眸见底,幽潭无波。
起身搭上春和的手,意外的泛凉。元昭扫过众人。
“传膳。”
天子衣袍上的宝相花微微颤动。
“吩咐御膳房,以后每日备姜汤热饮,各处分发。”
踏入殿门的最后一步,天子忽而回首。
“记得加糖。”
……
“尔等竟敢行此悖逆之事!”
曲连声惊得失手打碎桌边茶盏。
“违逆皇命,阳奉阴违,罪大恶极!”
激动站起身,他立时就要推门而出。
“哗啦哗啦”锁链的声响清晰非常。
“不必挣扎。庭忠,你别无选择。”
门外竟是自家长辈。
“只要你一日还是曲家人,家族的立场,就是你的立场。”
“大伯!”
“你要忠君,也要留的这条命去忠君!”
外头的声音忽然拔高。
“忠君的虚名和你母亲及我们的性命,你只能选择一样!”
“大伯……”
捶门的手无力落下,曲连声狠狠闭上眼睛。
仍旧端坐桌边的女子悠然放下茶盏,清脆一声响。
像极了胜者的钟鸣。
“曲公子自幼天资过人,应当明白。”
“万两黄金,一条人命。”
“这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沉默是无声的抵抗。
可眼前这位已经上桌的庄家,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终究还是开口:“我要见我娘亲。”
……
麒麟竭的衣角逶迤在地。
面色苍白的尸体忽然睁开眼睛。
一时将这叠衣角错认成自己身上干涸的血迹。
“死得真惨……”
轻飘飘的低笑声在明宸宫中回荡。
“你没死。”
天子的声音从他头顶幽幽落下。
“刚好差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