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读心吗?”
“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表情很容易透露一切吗?”
“……”
还真没有。
苏韵吃瘪,便不再自讨没趣,安安静静地吃饭。
两个人吃顿饭跟上刑似的,一顿饭愣是吃了足足半个时辰。
饭菜见底,斛纱从碗中拿出纸条,眼神示意苏韵去研磨。
苏韵不情不愿地去了。
墨研好后,斛纱拿起笔,在砚台里轻轻蘸了两下,随后再纸条上写下八个字:四分天下,合五归一。
行笔轻盈,点画灵动,给苏韵都看呆了,不住地在心里想,这字也忒好看了吧!
斛纱将纸条折好放在桌边,从锦袋中掏出一块金元宝压在了纸条上。
美其名曰,镇纸钱。
斛纱抬眸看了眼桌上的沙钟,沙子已经漏下去大半。
“饭也吃完了,字也写完了,现在还有时间,正好有些问题我想问你。”苏韵突然说。
“你且问着,答不答在我。”
“所言可真?”
“信不信由你。”
苏筠常对苏韵说不要妄想从鲨族人嘴里套话,说鲨族人惯会打太极,问一堆问题,句句有回应,句句没屁用。
原先苏韵还不信,如今一见,果然。
“你当真是第一次上岸吗?”
“自然。”
“那你为何对醉仙坊如此了解?”
“阿姐告诉我的。”
“你并非南族使的血亲吧。”
“人尽皆知。”
“那你凭什么能做鲨族二小姐?”
“水龙族消息如此闭塞吗?外界不都传,义母为我指了一桩外婚,阿姐不舍得我外嫁受委屈,便同义父请命,抬我做了二小姐,这样我就嫁不得外族人了。怎么?不信?”
不信。
当然不信。
通婚在五族是很常见的,除沈寞做族长后定下了鲛族人不得通婚的律令,其他族的人外嫁大多不会受到委屈,就算受了委屈,也可以回到自己的族群,改嫁他人。
除非,父母早亡,无家可归。
父母早亡的孩子通常会被视作是族群的灾星,外嫁后就不能回来了。
苏韵看着斛纱,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但当她看见斛纱眼底的悲伤时,就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斛纱的确是父母早亡,但他们却是为了救南夜而亡的。
十年前,南夜生了一场大病,就连萨桑都束手无策。
族巫说南夜是犯了煞,需要献祭两名族人,用他们的血绘出一方手帕,日日带在身上,以煞制煞,方可痊愈。
因为要避煞,所以被献祭的两名族人必须是自愿,并且要与南夜血脉相冲,不能是亲族,只能在族民里找。
可这谈何容易?
没有谁会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断送自己的性命。
先夫人身子骨不好,只生了南夜一个,南夜若是救不回来,那几十年之后,鲨族就未必姓南了。
就在先族长一筹莫展之际,一对年轻的夫妇站了出来,自愿献祭。他们是何等的忠于族群,宁可抛下自己幼小的孩子,也不愿眼睁睁看着鲨族陷入囹圄。
他们就是斛纱的父母。
南夜果然病愈了,但斛纱也彻底没了家人。
先夫人破格让斛纱入住鲨宫,做南夜的随侍伴读,打算在她及笄后为她在外族寻户好人家,谋个好差事,如此也不算辜负了她父母的恩情。
原本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就待斛纱及笄后把这个累赘抛给其他可怜人家,岂料此事不知被谁泄露给了南夜。
南夜知道后大发雷霆,她本就因为献祭之事心怀愧意,如今断不能把恩人的遗孤随便外嫁到外族去。
于是南夜向先族长请令,要抬斛纱做鲨族二小姐,做鲨族千年来第一个异姓亲族。
这样,斛纱自是嫁不得外族人。
南夜说,这是斛纱该得的。
先族长自然不同意,可是南夜以命相逼,无法,他只能妥协。
但这是桩丑闻,于是先族长对外放出消息,说大小姐心善,舍不得随侍外嫁受苦,又爱重贤才,便索性将斛纱抬封二小姐。
斛纱不恨吗?
恨!当然恨!先前那几年,她恨极了!
她恨抛弃她的父母,恨夺他父母性命的南夜,先族长、先夫人,甚至是宫中侍婢,她谁都恨。
可是长大一点后,斛纱的恨意开始模糊了。
父母是为了族群的未来,南夜同样身不由己,先族长、先夫人给了她容身之所。
谁该恨?谁不该恨?
她不知道。
好像谁都该恨,又好像谁都不该恨。
斛纱到底是心软,抬封二小姐的诏令下来后,她觉得没什么好恨的了。
南夜哪里是舍不得她?
南夜那是心疼她,有愧于她。
可是这些,苏韵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