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跟陆易宁脑海中的记忆线路一致,因为有村民作证,外加派出所的民警曾经在街上阻止过王铁军打张桂花,念在她还有一双儿女的情况下,张桂花被放回来了。
她带着两个孩子离开的那一天,村里和她玩得比较好的女人们凑了一点钱,张桂花再三道谢后,拿着丈夫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和人们凑的钱,离开了煤矿村。
陆易宁长大后听母亲说起过,桂花阿姨后来去广东打工,没几年就再嫁了。对方是个离异的男人,带有一个女儿,在工地开餐馆。没多久,她的一双儿女也被接到广东,在广东上学。
日子过得很平常,相较于现在,算是很温馨了。
没有了最好的朋友,外加刘秀珍新加的禁令,陆易安的活动圈子从整个村子缩减到家附近一百米以内,再远一点只能去到安老太太的零食铺和陈家的杂货铺。
陆易安最喜欢去的小笼包店已经超范围了。
家附近的孩子都比较大,暑假一过,大部分去上学了,陆易安只能每天守着两个不会说话的孩子玩。
陆易安郁闷到了极点,现在零食不能分着吃,都不好吃了。
“七七,阳阳,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走路呢?”
小丫头坐在小板凳上,撑着下巴守着床上的两个小孩自言自语。
此时的郑煦睡得正熟,陆易宁抬起手,努力去抓陆易安,想在她无聊的时候逗她玩。
“还要等很久。”
刘秀珍洗完头,坐在门口的火炉边烤头发。碎发掉在红煤上,滋滋滋一阵响后,飘出一股糊味。
“很久是多久?”陆易安扭头看向门外。
“等你长成大个子了,妹妹就会走了。”
陆易安天真地说:“我已经长得很高了!我现在是大安安了!”
刘秀珍理了理头发,被女儿的话逗得笑呵呵的,“是哦,你现在是大安安了。不过要等你长到这,”刘秀珍用手指比着门栓上方,陆平专门为陆易安安装的小门把手,“等你差不多长到这,妹妹就能走路了。”
陆易安跑到门框旁边,用力垫起脚,头抵着门把手,“我现在长高了。”
刘秀珍逗她,“你耍赖。”
“我没赖!”陆易安坚持说:“我已经长高了。”
“是,安安长高了。”赵倩出门回来,看见陆易安在量身高,“以后长得跟阿姨一样高。”
陆易宁:绝无此种可能。
陆易安以后穿十几厘米的高跟鞋也不见得会有一米七。
“我要比阿姨还高。”陆易安说。
等赵倩回屋喝完水,刘秀珍才问她:“怎么样了?捡得了吗?”
“晚了一步。”赵倩擦掉嘴角的水,抿嘴摇头。
“我刚到,就被街口开开药房的那家捡走了。”
“哎哟,去晚了,确实可惜。”
刘秀珍回忆起今天在街上遇见那个女婴时的情景。几个月大的小女孩被一个老男人背在背上,眼睛又黑又大,一路上笑得别提有多可爱。
她的爷爷举着的纸牌上写着她的价码,价格很低,三百块。
当时在街上没有人敢上去问,最后女婴的去处只能是街口的一块大石头上。
陆易宁知道那块石头,刘秀珍背着她去街上的时候看见过。
那块石头很大,是一个路标,上面写着小镇的名字。顶部还算平整,陆易安曾经还躺在上面等陆平。
除了陆易安,这块石头上这段时间至少躺过五个孩子。
可悲的是,她们是弃婴,全是不被给予希望的女孩。
有的孩子用盆装着,有的仅仅是裹着一身大人穿的衣服,就被放在石头上等人来领。
刘秀珍和赵倩有两次上街回来,石头上都放着一个孩子。
赵倩和刘秀珍几次想去捡,但是碍于路过的时候,旁边有人经过,不好意思,等折返回去时,孩子已经被人捡走了。
今天上街看到那个被叫卖的女婴,两人跟了卖小孩的老头子半天。孩子并没有卖出去。两人就猜到街口的那块石头将是那个女孩的最终归宿。
赵倩本想着先回家,等上街赶集的人少了,她再去守。没想到,晚了一步。
刘秀珍说:“我看街口卖药的那家,房子挺大的,还是大平层,那个孩子在他家,日子应该比较好过。”
“不过我心里还是觉得舍不得啊,姐。”赵倩叹了叹气,眼底已经开始闪出泪花,“不知道是不是当了妈的缘故,我今天在街上看见那孩子,特别是她冲着我笑的时候,我心里就难受。多漂亮的小孩啊,你说她爸妈怎么就那么舍得呢?”
“是啊,怎么舍得呢?”刘秀珍温柔地看着守弟弟妹妹睡觉的陆易安。
当初生她的时候,她的爷爷奶奶也是想将她两百块钱卖给一户生了两个儿子,想要女儿的人家。
刘秀珍想不通,她和陆平视如命的宝贝,怎么会那么便宜?
陆易宁拉着陆易安的手,母亲现在看她的眼神,是不是也是想到她曾经经历过的事呢。
赵倩终究是放不下心,接连几天,去街上时都要去药房门口看几眼。
直到她看见小女孩睡在女主人买的婴儿床里,盖着粉红色的小猪被子,甜甜地睡在药房的收银台旁边。待她醒后,她的爸爸会做鬼脸逗她,她的妈妈会给她冲市面上最贵的奶粉,然后唱歌给她听。
赵倩终于释怀了。
而街口的石头上,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它临时的小主人。
赵倩的运气不好,每次去都扑了空。
*
在陆易安的悉心教导下,半岁的陆易宁终于叫出了这辈子的第一个词。
不是妈妈,不是爸爸,不是姐姐,是外公。
“叫姐姐。”吃完晚饭,陆易安散完步回来,就坐在小木床旁边,非常认真地说:“七七跟我读,叫姐姐。”
“外公~”
“不是外公,叫姐姐。”
陆易宁:“外公!”
陆平和刘秀珍去杂货铺接完电话回来,回到家时,刘秀珍的眼睛红了一圈。
赵倩站在家门口,“姐,还好吧?”
刘秀珍摇了摇头,回到家关上门的那一刻,眼泪又一次跳了出来。
“妈妈,妹妹会说话了。”陆易安高兴地说。
但是刘秀珍却没有任何开心的迹象。
陆平说:“安安,拿纸来给你妈妈擦眼泪。”
“哦。”
陆易安跑到里屋去拿卫生纸。
“爸爸,妹妹刚才喊我外公。”陆易安拍着胸脯得意地说。
陆平神色严肃,“别乱说,你外公的便宜你也要占?”
“真的。”陆易安说。
听到“外公”两字,刘秀珍直接哭出声来。
陆平轻轻地拍了拍刘秀珍的背,“爸严重的话,实在不行,我们今天就回去。”
陆易宁知道,外公明天就要离世。
本来母亲想着天气冷,下着毛雨,晚上带着孩子赶路不方便,怕陆易安在路上闹,所以将她和姐姐放在赵倩家,回家等外公的病好一点,再回来接她们。
谁知道,这一去,见的就是最后一面。
“这次回去,就先不带她们两个了。”刘秀珍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等过几天,爸好一点,再说。”
陆易宁哇地一声哭出来,“外公!”
她一直在喊外公。
刘秀珍哭着去抱女儿,“想外公了是吗?”
陆易宁使劲哭,哭完就喊外公。
虽然说得不怎么清楚,但是能听得出来。
刘秀珍看着怀里哭个不停的孩子。
这个孩子不经常哭的。
真没想到,女儿喊的第一个人,是外公。
晚上八点,郑松将陆家四口送到街上,联系的私家车已经停在街上的十字路口。
陆易宁和陆易安成功上车。
上一世,陆易宁开口说的第一个词就是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