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易宁眼眶酸涩:【你想多了,我没事,都说开了,明天还要上班。】
陆易安:【明天上班?你要值班到什么时候?】
陆易宁:【四号吧。】
陆易安:【行,还是早点睡吧,不打扰你了。】
……
陆易安虽然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但枯燥的日子依旧在第二天重复上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国庆长假从九月三十日一直放到十月六号,中学的老师却还得在假期里进行家访,尤其是那些生活条件困难的学生家庭。
九月三十号中午,学校开了个会,安排老师们在国庆期间自行安排家访时间。学校的领导们最爱讲车轱辘话,无论什么会议,总能扯出一堆有的没的。
一个会议,三项议题来回扯,陆易安瞅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短信提示,年级主任的目光立刻像刀子一样斜了过来。
再这么开下去,天都快黑了。
放假第一天,怕是有一半时间都要浪费在这无聊的会议上。
终于,会议结束了。陆易安被教导主任和安全办主任单独留了下来,叮嘱她这次家访一定要去那几个前几天和混混鬼混的学生家里看看。
此时,距离陆易安收到陆易宁发来的消息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手机收到两条短信,是陆易宁用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主要内容是工厂出事了,还交代了她收集公司违规操作证据的手机藏在出租屋的枕头底下。
网上已经有人上传了工厂起火爆炸的视频,陆易安在会议室门口看了几遍,情况远比她想象的糟糕。
当陆易安被同校老师送回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陆老师,你先别急,网上都说了,消防员已经赶去现场了。”
同事的安慰轻飘飘地从耳边掠过,陆易安道了声谢,同事离开后,她爬楼梯时腿抖得像筛糠一样,几个台阶差点摔了两次。
去市里的高铁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发车。陆易安整个人都是懵的,想哭却不敢哭,怕眼泪一出来就止不住了。
陆朵朵看她妈妈这样,也不敢上前问,只好关掉电视,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给刘佳打了电话,刘佳和张荣十分钟不到就开车到了家门口。
门是半开着的,刘佳推门进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就是……她工厂炸了,她说是因为公司违规不改,起火点就在她们厂房附近。”陆易安来回翻看陆易宁用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看过一遍后,除了前几句,其余密密麻麻的字,她一个都看不进去。
张荣问:“电话还是没人接吗?”
“打了,两个号码一直无法接通。她说过她们工厂不能带手机进去,用的也是厂里配的防爆手机。”
陆易宁一共发来了两条短信,那时她在开会,她不敢想这两段字,妹妹到底是在什么环境下发给她的。会不会周围全是火,全是泄露的毒气?
刘佳安慰道:“你先别急,我们先把朵朵送到我家去和张睿轩待一块。我打电话喊我妈她们过来帮忙看着,我们一块去陆七七她们公司。”
“好。”
从镇上坐车去陆易宁所在的公司,最快也要两个小时。陆易安一路上都在打电话,发微信也没人回。
*
漫天的大火,外加有机溶剂泄漏,即使戴着防毒面罩,陆易宁还是被刺鼻的化学试剂气味冲得头晕目眩。有机溶剂都储存在防爆仓库,车间距离防爆仓库有一定的距离,而且这次试料根本用不着这么多苯,全车间的甲苯异丙醇都漏了,应该也不会有这么浓烈的气味。
看来,之前她在离开公司时,在大门口看见负责人和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说晚上约饭的场景不是假的。
陆易宁强撑着,拖着步子走出大火区,一定要在死前弄清楚那批溶剂到底存放在哪里。
因为不放心,她白天到处查过,她不能接近防爆仓库,所以不知道那批货物有没有搬进去。但车间的仓库内并没有人存放有机溶剂。
除了成品仓库,她不能扫脸开门进去,外加产线上的同事催得急,她只能在外面看了一眼,没有发现异常。而现在,成品仓附近的甲苯气味浓度最高。猪鼻子早就没有过滤效果,头疼欲裂,吐的力气都没有,眼球像是被血冲了。
陆易宁一直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四周的温度只能用滚烫来形容。跟着自己的记忆爬到成品仓库附近,望着不远处被火焰灼烧的防爆门,在即将睡去之际,猛烈的火焰从里面冲出来,爆裂的轰鸣声彻底宣告了她这一世的结束。
这个结果,似乎早就猜到了。
那群东西压根就没认真对待她的举报。这批货依旧没有被搬进防爆仓,而是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应付完检查后又恢复原样。防爆仓内肯定也是一团糟。
得了,上次是被火烧被毒死,这回直接被炸死,可能尸骨也找不到。
合上眼睛的那一刻,陆易宁在祈求,祈求她还能像上次那样幸运。
她一直努力将线路走得像上一世,报考跟上一世同样的专业,入职同一家公司,只希望能改变这个结局。实在不行,哪怕能经历同一个意外,能再次重生也行啊。
*
在距离目的地十公里的地方,陆易安看着马路上的电瓶车,突然喊了一声,“停车!”
张荣停下车,“怎么了?”
陆易安推开车门,跳下去,自己扫了一辆电车骑,交代夫妇俩在这等她。化工厂一旦出事,很可能附近的居民和设施都要遭殃。她不敢让别人陪她去冒险。
冲鼻的气味越来越浓,在距离目的地三公里的地方,浓烟弥漫的天边突然冲出一道黄光。砰的一声巨响,连地面都被震了一下,陆易安整个人被颠倒在路上。待她到目的地时,刚黯淡下去的火光又亮了起来。
*
消防车排成长龙,堵在路上,公司大门口有不少人,陆易安远远扫了一眼,几个穿着工服、灰头土脸的工人站在那里,算是这场灾难中最幸运的一群。还有几个被匆匆抬进救护车,担架上盖着白布,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消防员们依旧在火海中穿梭,往更深处的火区冲去。陆易安走近时,公司的负责人正和消防队长紧张地核对受灾区域和各个车间的值班人数。
周围有人低声议论,爆炸的中心正是陆易宁短信里提到的【1011】车间。听到有人猜测那个车间的人会不会已经被汽化,陆易安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再也按捺不住。
她不顾旁人的阻拦,冲到负责人面前。负责人刚说完话,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整个人踉跄后退。
“你干嘛呢?!”有人惊呼。
安保人员立刻冲上来拉住她,但陆易安早就气炸了,双脚并拢,猛地跳起,狠狠踢向负责人那鼓起的肚子。
头顶微秃、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被陆易安一脚踹翻在地,她红着眼睛,声音嘶哑地冲他怒吼:“你说我干嘛?我妹妹在里面!她明明已经向有关部门反应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整改?为什么不停工?为什么该放防爆仓的试剂要随便堆在普通仓库?为什么该换的管道不换?该换的设备不换?他们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男人捂着肚子,脸色惨白,面对陆易安的质问,他哑口无言,或许是那一脚踢得太狠,又或许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整个人瘫在地上,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七天后,事故的伤亡人数终于统计出来,新闻播报的数字冰冷刺骨——重伤二十余人,死亡十三人。
而当日值班的两位员工,尸首至今下落不明,陆易宁就是其中之一。
陆易安去出租屋取走了陆易宁的备用手机,一有时间就往有关部门跑,像疯了一样追问事故的调查进展。
热搜在网上挂了几天,从前十慢慢掉到了五十开外,仿佛这场灾难已经开始被世人遗忘。
*
这天,陆远在街上转悠,偶然听到一个大消息,连忙赶回家。陈英正坐在饭桌旁,给两个孙子喂午饭。陆远一进门,就沉着脸坐在桌边,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叹气。
“又怎么了?”陈英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陆远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着孙子吃饭,声音低沉:“前几天栾安有个厂子不是爆炸了吗?易宁那孩子……也在里面。”
“什么?”陈英的手一抖。
短暂的沉默后,陈英继续给孙子喂饭,不以为意地勾起唇角:“都怪她那张嘴不饶人,你好心打电话关心她,她倒好,反过来咒你,说什么死不死的。这下可好,报应真落到她头上了。”
“人都没了,还说这些干什么?”陆远握紧拳头,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陈英冷笑一声,斜眼瞥了他一眼:“哟,那你倒是去关心关心啊,看看陆安安会不会领你的情,还是她妹妹能从地底下爬出来感谢你?”
“别说了!”陆远握紧拳头,又是一拳捶在桌上,叹了口气,“唉,不过我听说,她们那个厂子背后还有个总公司,有钱得很,这次赔下来,至少都是八十万。”
“是吗?”听到“八十万”这个数字,陈英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
两个侄女命苦,从小没了爹,前年又没了妈。这世上,陆易安最亲的人怕是没几个了。从血缘上看,他们家也算是一份子。
陈英眼珠一转,盘算着:“要不,你过几天和陆一晨买点东西,去她们舅舅家看看老太太,顺便表示表示。大的那个脾气犟,你就请她两个舅舅帮忙劝劝,别总是跟我们这么疏远。好歹让我们也能帮上点忙。”
陆远觉得这话有理,点了点头。
第三天,他带着小儿子,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上门去了刘家。
不巧的是,陆易安刚好在小舅舅家里陪外婆。陆远一进门,刚提起陆易宁的事,陆易安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还没等他说完,她直接抓起他们带来的牛奶,整个扔出了门外,顺便“问候”了一顿他们同宗同源的祖上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