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阿根廷人,出身于门多萨省的一家小酒庄。”他看向杭帆,“你有没有听说过过‘门多萨’这个地方?”
杭帆摇了摇头。
岳一宛微微折起了嘴角,“那么这就是你需要记住的知识点了,杭总监。门多萨是阿根廷葡萄酒最重要的产区。”
任何一个不认识Ines的人,只要见到过岳一宛,就一定会知道:身为岳一宛的母亲Ines,毫无疑问地是一位大美人。
而这个故事的最早开头则要追溯到1987年。
那年Ines刚满18岁,父亲安排她哥哥接手了家族的酒庄生意,却对她说:如果你也想给家里做点贡献的话,就赶紧嫁给当地那位年轻有为的葡萄酒经销商吧!
与父亲大吵一架的Ines,最终在一位远房姨婆的资助下前往美国留学——她学的是葡萄酒酿造专业,因为老姨婆对她说,你为什么总想着要继承家里的那个破酒庄?姑娘,你完全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酒庄!
六年之后,怀着身孕的Ines与她的中国丈夫一起,远渡重洋,来到了这片古老的国土。
岳一宛出生的那一天,她与丈夫的葡萄酒酿造车间才刚刚建成。
「让我们来玩个游戏!」
从厨房走出来的Ines大声宣布道。
她刚从车间回来不久,防水围裙与橡胶靴子都还没来得及脱掉。但比起这些,她显然是觉得手里那只放有三个玻璃杯的托盘更加重要。
「猜猜看,哪一杯是梅洛葡萄的果汁?」
个头还不到餐桌高的小男孩,兴奋地从积木堆前站起身来,手脚并用地爬上桌边的椅子。
「妈妈!这次猜对了的话,可以奖励我一只拓麻歌子吗?」
他一边问,一边向着托盘伸出手去,毫不客气地把三杯葡萄汁都扒拉到了自己跟前,「就是艾蜜上次带来家里玩的那个!」
「怎么又要买新玩具呀!」Ines双手叉腰,指向地上的那堆积木:「你的积木才买来不到三天吧?」
小男孩儿嘟起了嘴,「可是艾蜜就有嘛……她都有三只拓麻歌子了!」
年轻的母亲噗嗤笑出声来,满怀怜爱地弹了弹儿子的脑袋瓜:「怎么艾蜜有的你就也都要有?艾蜜穿裙子,你难道也要跟她一起穿裙子?」
「行吧,」她最终豪爽地拍板道,「如果你一次就能猜中梅洛葡萄的那一杯,我就给你——Iván!!!不要把手指伸进葡萄汁里!!好脏啊!!」
「Iván!」
酿造车间的大门敞着,穿着工作服的Ines从门口探出头,「放学啦?怎么不和同学们一起玩?我上次路过你们学校,看到好多男孩子都在操场上打篮球呢!」
被妈妈叫住的岳一宛,在听到这个问话之后,略显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
旋即,他发出了一声懒洋洋的哼笑。
「同学?」他满腹不屑,尖锐得像是一把削铅笔用的锋利小刀:「他们都是笨蛋,白痴,蠢材与傻瓜。我才不要和他们一块玩儿呢!」
Ines偏过头来看着他。她那柔软悠长的目光,总是如同一道温煦的微风,在少年嶙峋如山岩沟壑的心室里回荡。
「哎,Iván。」
做母亲的似乎总是能看透关于孩子的一切,却常常也只是微笑着摇一摇头。
「来吧,去酒窖。」她从酿造车间走出来,一把拽起了他的胳膊:「让我们来玩个游戏。」
「三个杯子,三支酒。」
像是驱赶着一条顽皮的小狗似的,Ines连声催促着岳一宛背过身去。
等他再度面向妈妈的时候,矮桌上已经摆出了三只高脚大肚的玻璃杯。
「找出它们中的哪一支来自气候更冷的产区,并说出产区的名字。」她用眼睛闪闪发光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儿子:「来吧!来试试看!记得别都喝下去,尝完味道就吐进废液瓶里哦!」
岳一宛意兴阑珊地拈起酒杯,咕咚一声就把杯中物给喝了个精光。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
他抹了下嘴,突然抬头说道:「就算能练出让顶级酒评家都自愧弗如的舌头,那又怎么样?」
「这里是中国,妈妈!」原是想潦草地摆一下手的岳一宛,不知为何,却突然奋力地挥动起了双臂:「这里根本没有人懂什么葡萄酒!」
他感觉自己的脸上发热,胸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仿佛是在没有形体的敌人面前绝望挥动着一杆长矛。他想要打碎面前一切,想要将这份令人窒息的热诚,与这几乎就要将人溺毙于其中的痛苦与无聊都给砸得稀巴烂。
「这些东西——上学,作业,老师!还有你们的狗屁工作,老爸和公司的狗屁股价,这全部的一切!」
13岁的岳一宛在地下酒窖里嘶哑地大喊,恨不能当场剜出自己的心来,「到底都有什么意义?!」
「噢,Iván。」
她的声音里满是纯然的心碎。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面前这个因早慧的锋锐而遍体鳞伤的孩子。
「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愿意跟我讲讲吗?」
Ines温柔地捉住了他的手,如同一剂清凉的膏药,轻轻抚上少年人灼痛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