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夕阳落幕,没人知道墓碑前一直站着一个小孩,他冷着脸,从晨曦到日落,从日落到日出,他始终站在那,未曾动摇过一步。
……
裴星离换了套比较宽松的圆领短袖,再没有了白衬衫那股不可触摸的神圣的气息,米色的布料在苍白的客厅灯光下照耀着,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刚跨出房门,便瞧见业迟光着上半身,底下围了条浴巾,一脸兴奋地拿着羽毛抖小梨儿。
猫咪随着他的动作一蹦一跳,喵喵地伸长了爪子,想够到那节紫色的毛绒。
五年前的那一次欢爱,裴星离只顾着挣扎与拒绝 ,属实没能分神注意到,自己和业迟的身材会差了那么多。
肌肉发达,但又不是过分的粗壮,背部宽阔而厚实 ,水滴沿着发丝悄然滴落,划过湿漉的胸膛,沿着分明的线条一路划过肌理分明紧实的腹肌,最终隐匿在人鱼线之下。
浑身充斥着雄性猛兽野蛮的难驯与野性。
他身上伤疤也有很多,看着不像是幼年摔倒或者碰倒而造成的,更多的是枪伤,刀疤,以及一些形容不出来的狰狞伤口,应该是某种大型动物的爪子,狠狠抓上去的。
裴星离不可置否咽了口唾沫。
他有种能被他一巴掌掀翻在地的错觉。
虽然业迟并不敢。
后者注意到目光,放下逗猫棒,抱着猫咪站起身走到他跟前。
裴星离瞬间绷紧了神经,抬起头看他,右手握拳准备开揍。
——“跟你商量个事。”
裴星离:“?”
话音刚落,眼前赤裸的男人将猫一丢,猛地弯腰托着他的屁股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后者猝不及防,一手抓上他肩膀紧实的肌肉,细细发着抖。
“你——诶!”
话没说完,一阵天花乱坠之后,他被轻放到沙发上。
业迟抱着小梨儿跑回房,沙沙沙一阵混响过后,手里多了一堆卡。
他又走到裴星离面前,抱猫蹲下,将手里的卡一并扔到桌子上。
“我很鲁莽,不太会追人,从小接触的……也只有真核实弹,杀人打架那些也没少干,也许在你眼里,我是一个还未完全脱离军队的粗鲁痞子。”
小梨儿被捏疼了爪子,忍不住挣扎了起来。
业迟垂下脑袋,不敢看他的眼睛:“尽管过了很多年但我还是学不会国内追人的方式 ,如果可以,我更想像我父亲那样,开五辆大炮围着你逼你妥协,但转眼一想,好像又不怎么合适。”
“然后,我又问了很多很多人。”
他说着,一张一张拿起桌面上的卡,塞到裴星离手中,边拿还边不断紧张表达:“这是我的银行卡,信用卡,啥地契房契,存折,健身卡钻卡银卡酒吧娱乐会员卡支付宝微信密码那些,全都给你,哦对了,车后备箱还放了些散钱合同,当票的,也全都给你。”
“还有小梨儿。”业迟捏着不停喵喵叫的小东西,也一并塞进他怀里:“也给你,全部都给你。”
裴星离盯着一大腿五颜六色的硬卡与薄纸,陷入短暂沉思。
“我不是垃圾回收站。”他冷冷抛下一句,站起身,刹那间地面噼里啪啦一顿响,那些卡就跟普通垃圾似的,连着小梨儿一并摔在地上。
“喵呜!”
裴星离没管愣在一旁的业迟,直接绕过他走进卧室锁上门。
有的时候,他觉得业迟很搞笑,又觉得自己很搞笑。
他缺钱吗?
不缺吧?
缺那些废卡吗?
也不缺吧?
离开了五年,在他眼里,自己想要的难道仅仅是那几张卡?
裴星离自嘲着摇摇头。
可自己到底缺什么呢?
他又不知道了。
就很奇怪。
他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极端压抑的环境里,除了学习就是家教刷题,他看着窗外双宿双飞玩耍的小鸟,想搁下笔,却总被家教老师拿着教鞭,狠狠抽一下手背。
他想吃糖,母亲不让,他想学琴,母亲也不让,他幼儿园便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可一直到了十五岁,门锁都是坏的。
他累,不敢说,困,不敢睡,早六晚十一,早五晚十,打小便以咖啡续命,直到逐渐免疫,逐渐习惯……
十五岁之后,便是安眠药加身,不吃就睡不着,或者整夜噩梦,那些远在眼前的绑架还历历在目,他多渴望在那时候会有人来救他,他多渴望,在他被关在房间里学习的时候会有人朝他伸出援手,带他离开这痛苦又压抑的禁地。
他曾同老师说过:老师,我想死。
之后母亲便将他抽了个半死,以至于他再没有在人面前提过一句有关想死的话题。
他缺什么呢……
他不知道。
他只是,想和幺儿一样,委屈时能扑进妈妈怀里大哭一场,他只是,想和幺儿一样,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一切自己爱做的事,吃遍世间一切自己爱吃的零食。
好不容易长大了,有实权了,当他终于有资格买到自己喜欢吃的甜食,当他满怀欣喜用糖去哄哭唧唧受委屈的小弟弟时,却收到一句来自幼儿园的孩子的拒绝。
他说:糖有什么好吃的,我早就吃腻了,又甜又腻,对了,哥哥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就不要吃小孩子的零食了,老师说这个不健康,影响智商还会蛀牙。
那一刻他才知道。
原来他心中渴望了十多年,羡慕了十多年的东西,在别人眼里是那么的廉价、不堪、有害与丑陋。
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