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阁承接大典的奏乐事宜,是前不久才得的命令,留给他们的时间本也仓促,加上现在宴会提前,乔方遇已经率先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往那魔宫赶去了。
薛仪虽然病情未稳,却一心西进,坚持按照原定的计划走。
江复臣本身修为高强,连奇璧这样的高阶魔族都惧他三分,如今时间紧迫,他想在魔域动用空间法阵前往汇合之地,自然不是难事。只不过魔宫周围有众多耳目,为保万全,几人只在距离行寂山稍远的魔镇落脚,再改用马车,不过三日,已经赶至魔城长云顶。
长云顶为魔域十大魔城之首,是距离魔宫最近的一座大城。城内修筑得富丽庄严,四通八达,每日来往进出者数以万计,魔族居民占据九成以上。
经过一番乔装易容,几人轻装上阵,很快就抵达乔方遇一行的下榻之所。
得知他们抵达,乔方遇连忙将几人的客房安排在乐班预定的厢房中间,对外只说是阁里来的乐班替补,如此掩人耳目。
一切安顿妥当,又将薛仪安排进乐班,他需要把会上的曲目全部掌握,还有数不尽的细枝末节需要琢磨,为了赶上进度,薛仪把本该休息的时间都用作练习,到了几乎不眠不休的地步。
昊月的厢房就在他的隔壁,每日便听得琴声不辍。
距离约定的时间越发临近,薛仪的琴技与一众合奏,已经不至于逊色的程度,连偶尔过问情况的乔方遇都感到吃惊。难怪江复臣当时说得笃定,这个修士果然天资不凡,常人数年之功,他竟然用了几日就能领悟,好像本来就会一样。
然而这样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心中暗叹。
江复臣点了下头,道,“光是这样还不够。”
“当然不够,我们的时间太少了。”乔方遇两手不定的揉搓几下,道,“这样吧!请刘师傅跟薛公子再单独磨合一下,我总还多些底气。”
这个刘师傅是乐班中演奏经验最为丰富之人,因为水土不服,前段时间都卧床调养,此人虽不习琴,却才华横溢,最懂合奏之妙,乐音极具风骨。
薛仪听得乔方遇的介绍,未见其人,还道对方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没想到初次会面,本人却是个身材高大,行止有礼的俊朗男子。
他的眼神宽和,肤色稍显苍白,只简单寒暄几句,便取了自己的玉箫出来,站在薛仪的身侧,什么也不多问。
薛仪清弹一段后,对方点点头,很快玉箫放于唇边,袅袅萧音,缓缓吹入琴声之中。
箫声如清风入怀,如江烟绕岸,夜月飘云,不过一段曲子,竟隐约有远山辽阔,云水浩瀚之感。
薛仪自问再要个十年,也未必能够如此人一般境界,勉强班门弄斧,就恐怕要让这样美妙的箫声明珠蒙尘了。正是如此心事,在扣弦时便有些轻慢下来。
刘师傅仍半垂下眼,舒展出最后一个气音,才移开箫管,他眼中仍是宽容之色,像是对待一个青涩生疏的学生,威严中不失温和道:“继续弹,不要犹豫。”
薛仪心中触动。
这个人仿佛全然明白自己的急躁和困惑,明白他的努力和决心,哪怕这么一句指点,也全然没有一点怒色。
刘师傅非但没有怒色,反而敛目微笑,眼角露出一点不深不浅的皱纹来。
薛仪望着他的面容,莫名心头一暖,一时觉得他与自己十分熟悉的什么人,十分相似,然而,那个人是谁,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点头称是,报以一笑。
昊月站在一旁,自然发现了薛仪表情中的细微变化,心中诧异,并不知道这个吹箫者有什么特殊之处,可以引起薛仪如此的心念意转。
琴声顺划下来,带着悠悠余音,与箫声一道,缓缓隐没,最后一曲终了。
刘师傅笑道:“很好,不错。”
薛仪道:“不敢,我的情况相信乔阁主已经与你说过,扰了先生清净,实在惭愧。”
“薛公子言重了,不如,我们再试合一曲?”
薛仪一笑,当下转了曲调,是一部更难的曲,对方单手点着曲谱,不过一阵,就有了构思,食指点了点拍子,合奏的雏形就在脑中形成了。
两人也不需多言,已经差不多适应了对方的节奏。
昊月见两人初次合作,还担心要费时磨合,没想到自从进行合奏以后,薛仪每日的练习反而有了方向,也不再如往常一样用力过度,技法也有了重点,技术上更不再急功近利。
两人前后打磨了半个月时间,合奏的方式最终被定下来——以箫为主,琴声和之,借助刘师傅娴熟的箫声弥补琴声的生涩,其实也是乔方遇为求稳妥,与两人最终敲定的结果。
至于其他乐器曲目,则按照原定的走向,稍微做了些调整而已。
乐班中人一直谨言慎行,并不与同伴作过多交流,奏乐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所以对于一些变动,也平淡的接受了。在人界他们的命犹如草芥,如今来到这个连修·真者都心生忌惮的所在,他们几乎是把此去,看作了死途。
所以确切的说,他们的音乐没有多少生机和欢乐。
薛仪进入魔城后一直戴着人·皮面具,看上去只是个稍微清秀的小生,在乐班一众俊秀里并不突出,所以在这死气沉沉的氛围之中,更是没人投以关注,故而几乎每日,薛仪只与刘师傅讨论音乐中事。
刘师傅的箫声并不哀怨,悠扬婉转中有竹林之幽深,世间之百味,更添是一股从容不迫的隐士之风。薛仪喜欢他的音乐,也喜欢与其合奏。
昊月不必过去指导薛仪弹琴,自然清闲不少,不过,他还记着薛仪的病,每日都会前去把脉。
这日见薛仪独自一人坐落案前,他便随口问道:“还没去找你那刘师傅?”
“他昨日身体有些不适,今日休息。”
“难怪。”
薛仪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问起别人来:“怎么了?”
昊月只是道,“没有。”
薛仪自然搞不清面前人的想法,停下动作,寻着一个茶杯就簌了口,随手拾着边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如今每次醒来都感觉满口血腥,幸好还不见疼。只是这样的情况,他不能往外去说。
想着昊月每日这样来回,身体也吃不消,自己这身体也只得日后回灵域修养,再无他法,便道:“这段日子,多谢你的照顾,我身上大体是好了的,你不必时常过来。”
昊月看着他连那涑口的杯子都拿去亲自清洗,从不劳烦他人,想到他或许是嫌恶自己日日烦扰,只是不好开口罢,还找这样拙劣的理由瞒他?
一时间,他心中的炽火便似乎遭到一盆冷水泼湿,瞬间凉入心肺,脸上只是苍白一阵,并不言语。
薛仪见他并不答话,知道这魔头性情莫测,一向如此,也就不再理会。转身从案边拿起古琴,擦了一下琴身,顺手将帕子放在一旁。
“过几日就是前往魔宫的时间了,早些休息吧。”昊月说道。
薛仪点头应下,他也知道最后这几天极为重要,不能稍有差池,今晚会量力而为。
“你与江复臣那边,准备的还顺利吧?”薛仪问道。
薛仪负责潜入库房取得命剑,而救出恭清和的任务便落在江复臣那边,为了摸清赤水牢的情况,奇璧已经动用自己的功法,控制了好几具低阶魔族的傀儡,才渐渐摸清赤水牢的情况。
这些底细,奇璧已经与自己一一商议过,只有薛仪还未知晓。
昊月正要说话,窗外忽而传来一阵嘈杂声。
两人同时来到窗边,往下眺望,见到浩大的人流被分成两波,站在街旁倒并不十分混乱,隐约听到有人议论,说是魔宫上的大人物经过此处,闲杂人等一概避让。
城中居民大多是有一定修为的族人,消息以腹语相传,不消半刻,已经传遍了整座大城内外。
道上人的神色各异,或有从屋内而出,要前往主道凑那热闹之人。
“绝家那位老族长也来了?”有人惊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