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玉书一双漆黑的眼,却是孺慕一般看着他,以往明明就极是怕苦,此刻却不推不拒,伸出舌头,往他两根瓷白的手指上一舔,那颗丹药便融入了他的口舌中。
此举一出,不仅把薛仪骇了一跳,边上那注视的魔族人,都忍不住以一种暧昧的神色看着两人,气氛陡然变得怪异。
忽闻马声嘶鸣,一辆朴素的马车哒哒奔了过来,从车上摔下一个醉醺醺的青年,正指着玉书道:“大胆狂徒,竟然作此劣行,唐突了美人。”
先前围着薛仪的几位魔族,一眼认出醉酒之人的身份,不觉让开了一条道,而带头的魔族却怒形于色,大喝一声:“竟羽生,你给我滚过来!”
“叔父,您怎么这么大声···”那青年醉眼微睁,掏了掏耳朵,一阵埋怨道。
“把他绑了,立刻带回去!”那魔族又对众人招招手,选择眼不见为净,转身对薛仪道:“既然两位都已经服用我魔丹,请随我来。”
此时他们所在位置,已经是行寂山脚,带头那魔族抱着乔若若起身,让薛仪两人跟着自己走入密林幻境之中。
玉书挨着薛仪,自然亦步亦趋,直到后面,道路渐宽,来往魔族渐渐多了起来,见到族人带着薛仪几个生人,很快惹了数道好奇的目光。
薛仪眸光轻抬,发觉这里魔息浓重,当即做好了收敛气息的准备,跟着那领头的魔族人,七拐八拐入了山中。
不多时,那人将薛仪领入一处行宫,虽然路程还不算十分遥远,他却感到浑身乏力异常,也并未细观那宫中的景致,被几人领下一处厢房。
临走时,那魔族人对他说了几句什么,薛仪没有听清,太阳穴突突地疼,后来模模糊糊竟然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房内已经一片漆黑。
他感受到周身的凉意,很快起身,勉强辨别出房内景物,推开窗户,看到一排宫灯已经点上,橘黄色的光照入室内,倒是减轻了屋内的冷清。
那群魔族竟然就真的将他这样落在此处,就不闻不问了,看来对魔丹的效果十分放心。
他环顾室内,却没有别的动静。
于是唤了一声:“玉书?”
连唤了几声,皆是不应,他才感觉了不对劲。
薛仪离开了窗边,眼前如墨的黑暗却传来一丝衣服摩擦的声音,他眉头一皱,想要再次开口,却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气息。
还未等他从一霎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忽而唇上一冷,五只修长的手指有力地覆盖在上面,立刻制止了他的声音。
“别紧张,是我。”恭清和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阵说不出的语调,似调侃,又似得意。
薛仪听到这一声,忍不住浑身一震,一时忘了挣扎脱身。
“你···”
“我为何会在这里?”恭清和知道他想要问什么,还自行解释道,“你不让我跟过来,我便真的会不跟过来了?呵,天真。”
“可是你明明···”
“我明明身受重伤,如何能够瞒得过你,还有那群魔族?”他又截了他的话头,抓着他的手,触及自己手腕的一处冰凉,低声道,“此玉可隐藏龙气,你忘了?再加上我龙族天生的隐身之术,要瞒过那一群低阶魔族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你这样任性妄为,就不怕闯下大祸?”薛仪怒意渐生。
恭清和却笑道:“我任性妄为,也实在不及你薛仪半分,竟妄想以人修之身,独闯这魔宫禁地!”他虽是玩笑的语气,那声音却是沉冷,显然也是着了怒火,铁了心要与薛仪争锋相对。
薛仪不欲与他再费口舌,就要打开门去寻人,却被对方伸手一挡,“你还担心那个半魔的安危?”
“你知道他在哪里?”
恭清和却道:“那半魔在这魔宫,受到浓郁的魔息滋养,就犹如渴死的鱼儿得了甘露,他高兴还来不及了呢,你找他做什么?”
薛仪猛然看着他:“为何不找他,他只是个神志不明的半魔!”且不说他精神不如常人,就是他那尴尬的身份,就知他在这魔宫的处境十分凶险。
恭清和眸色发暗,冷声道,“是么?可是在你还昏迷之时,他已经被那群魔族带去竟氏本族的大行宫去了。”
薛仪显然并不相信,道:“他们为何要将他带走?”
“你担心他,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恭清和咬咬牙道,“你这家伙竟然吞了一颗隐魔丹,你不知道那玩意儿留在体内有多麻烦!”
薛仪却是不耐他那样的性子,当即冷然开口道:“恭清和,你不必避重就轻,他们为何要将他带走,你知道原因,对吗?”
恭清和却被气笑了:“你终于肯听我说了?”
他别无他法,点点头道:“是。”
“那好,薛仪。”黑暗之中,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然而在那一刻,薛仪却能感觉到眼前这个龙族竭力压抑着什么。
恭清和单手抚上他的肩膀,郑重道,“既然你这家伙问了,我现在就不妨把一些猜测告诉你。”
兴许是感受到他此刻情绪的激烈,薛仪竟也感到喉咙有些干涩,眉头紧锁。
“话说在万万年前,他们古魔族的先辈们,曾随部族之首领来到魔域荒凉之地。那是他们魔族迁徙至此的第一代人。眼前穷山恶水,人心离散,首领最亲近的部下当即指乔木、绝地、幻境三处为姓,以表世居此地的忠心。后来他们首领逐渐整肃族人,掌控整个魔域,登上了至尊之座。魔域王族推崇先祖之能,便是以当时首领之名讳为姓。”
恭清和说到此处,才又问道:“你可知那魔族王脉,姓氏为何?”
薛仪不觉摇了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才开口道:“接着说。”
对方却并未开口,而是将他拉到窗口处,暖光再次照在两人身上,恭清和微垂下眸光,伸出微凉的手指,在他的掌心书写下那个名字。
——驭舒。
“如今的魔族新王祀容,原是竟氏本家子弟,千年前他们魔族臭名昭著的暴君赤绉,即将驾崩,眼见王脉单薄,不得已当着群魔之面,御赐给他王族的姓,希望他可以协助自己唯一的王储,一统道魔天下。所以他驭舒祀容,在那时才成为了王储手中最为得力和信任的部下。”他说着,眉头微微皱着,“而真正的王裔驭舒氏,他们魔族最后一位嫡系君王,在三千年前亲手主导了仙魔大战,后来又在圣地裂渊中,失了踪迹。有传言说,他于裂渊中神魂俱灭,尸骨无存。”
“可是,这跟玉书有什么关系····”
他话刚出口,便仿佛被电击中一般,猛然收住。
薛仪想起那个雨夜,他们再遇的那个时节,玉书躲在倒塌的矮墙里,低声反复说着这两个字,当时,他便开始唤他此名。
玉书···驭舒!
可怕的寒意,自脊椎阴测测蔓延全身,因为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让他刹那间失了自持。
他久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干涩地道:“玉书只是个半魔,他不可能与魔族王产生关联···”
恭清和低声道:“关灵派的掌门被魔族俘虏后的遭遇,也仅仅是凭那刘守凡一面之词,现在没有人能证其真伪。何况,刘守凡口口声声说看清了那个威胁戚掌门的魔族相貌,但要说驭舒祀容就是他的生父,也不见得是事实的全部。”
如此一语,却惊醒了他。
若是这一系列的推测,都只是他受到了刘七爷的思维误导,那么这中间,是不是还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如果玉书真的是驭舒氏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血脉,或者他可以猜测得更深一些,他就是那早该死去的魔族王的血脉的话···
“这只是我的猜测,薛仪,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被竟家的人带走。”恭清和神色微动,垂下目光,冰凉的手轻轻松开,也带走覆盖其上的一丝清冷。
薛仪听着他的言论,圈紧了手掌,上面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两字中比划的可怖,十指微微一颤,“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到现在才说?”
恭清和刚要说话,这时候,外面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灯光投射处一道闪动的人影,有人朝着这个方向匆忙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