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门,见到恭清和正举着油灯,等在了门口。
对方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对他笑了笑道:“深夜打扰,我找你是有些话说。”说罢,打算跨门进来。
薛仪伸手一隔,将他挡在门外:“有什么话,在这里说。”
“你怕我对他不利?”
薛仪扫了对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恭清和也不与他争辩:“我只是担心你累着。”
“我没事。”
“那好,你那把剑,借给我看看。”
“什么剑。”
“那乙云掌门的本命佩剑,百丈莲。”
“我如何要给你看?”
“只是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薛仪冷冷看了他一眼,抬手关上了门。
恭清和被拒在门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然而他哪里就肯死心?不免又敲起门来。
“你究竟想干什么?”薛仪打开门时,明显带着些怒气,但是想起来玉书方才肯歇下,他还是放缓了声。
所以恭清和听到他的质问时,还是语气轻柔,一脸想要恼怒却还未发作的模样,想起从前那个特好欺负的少年,也是这般,不禁心情大好,越发顺着他的意。
“我并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恭清和解释道,“你也知道,如果他不反抗的话,也不至于此。”
“你动手伤了人,还能如此大言不惭?”
“对,是我不该牵连旁人。”他决定直面问题,拿出了十足的诚意道,“所以我打算此时赔罪,你觉得怎样?”
薛仪冷声道:“不需要。”
“你这样说,是早就原谅我了吗?”
啧,薛仪心里有些烦躁起来,明知道这人是强词夺理,但是他无从反驳,只得道:“你要征求原谅,也不该问我。”
恭清和笑了笑,“那我与他说去。”
薛仪眉头一皱,还是将门口堵住,“现在时候不早了,明天再来吧。”
“那不说他了,说你。”他收敛起玩笑的神色,神情变得十分严肃。
这人的眼睛,仔细点看,原来还有一丝淡蓝色,此时静静盯着薛仪望时,好似深不见底的海。
薛仪有些心惊,想到这人似乎与原身关系匪浅,那么他对靖华的为人处世,也必然万分熟悉,若是自己稍有偏差,又如何解释得清?
他只是冷声回绝:“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你来说?”
只要保持强硬态度,他又耐得他何?
如果他不去承认,这人就是再试探下去,那心里哪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也不会成为绝对的肯定。
见他到如今还死撑着,恭清和却不再提出异议,摇摇头,仿佛笃定了他的反应一般:“不要急着拒绝,老实说,你需要听一下。”
他的意思是,他需要听一下,而不是自己有什么想说。
撇开这人始终揪着自己承认身份不说,这样的谈话方式,他确实没有办法拒绝。
薛仪沉默一阵,看了后面一眼,才道:“那好,与我出去说。”
现在两人的实力如何,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倒不必逞一时口舌之快。
另一边,昊月也感受到那一股恣意散发的龙气,独自倚在门边一阵,心里暗忖,这条妖龙应该知道不少东西,若让他继续跟着,会是个极大的麻烦。
直到薛仪与那妖龙两人脚步声渐远,少年微抬衣袖,一只浑身土黄,形貌丑陋的蝴蝶从袖口中振翅而出。
微光投影在桌上,这只被他捕获而来的小生物,如今还瑟缩萎靡,在嗅到他刚逼出的几滴鲜血气味后,又迅速原地打了几转,显得惊恐不已,最后彻底匍匐在少年的跟前。
这类信蝶虽然诞生于魔域,身上却没有夹带一丝魔气,外表与普通的枯叶蝶一般无二,只是行踪诡异,唯独以血脉为引,才至身前。
这种虫类尽管培育和操作上都极其繁琐,却很可靠,在他无法使用魔功之后,这种信蝶秘术成了他与几个重要部下的唯一联络方式。
昊月又逼出一滴鲜血,化在蝶翼之上,蝶翼黝黑的颜色慢慢烧得通红,上面显现出三个象征秘符——止戈,主将,失踪。
看来是奇璧所留的信息,这里的主将,代表了魔族的权杖——魔族王。
少年眼神一暗,千百年来深居魔域的那个人,竟然会在此时失了踪迹,而行寂山上原本吃紧的战事,这时候也跟着彻底风平浪静,没了声息。
没有人能猜透如今魔族王的所思所想,他某些做事的目的。
也许是意识到个中蕴含的凶险,奇璧才把这只信蝶放了出来,而那个叫做宋岚的女人,作为寄居了奇璧一颗魔种的傀儡,他自然会物尽其用。
少年将蝶翼上原来的符号抹去,换成一个命令——行动。
且不论那人要如何调兵遣将来对付自己,如今半月有余,他留给穆疏槐的时间,也已经是极限。
再不行动,只怕便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宋岚的那副凡人血肉,虽然极其脆弱,却也因为不具威胁性,最方便于蛰伏各方势力爪牙之下,正好让奇璧好好运作一番。
薛仪跟在恭清和的身后,一直往深处走,一路都是沉默。
此地的庄子,看来已经没落许久,又位于矮山阳面,如今半夜时分,众人陆续熟睡过去,林木茂盛只能听得几处蝉叫虫鸣,十分幽静。
薛仪继续跟了好长一段,才停下来:“你要说什么,现在就说。”
恭清和闻声,很快停了下来,随口说了一句:“你方才在提防什么人。”
这个人很敏锐,也很聪明。
薛仪看着他,还是道:“按照来时所说,我是来听内容的,不是来回答你问题的。”
“不问问题,是不可能的。”对方老实说道。
在薛仪正要开口的时候,他又补充道:“我只是问,然而你可以选择作答与否。”
薛仪想了一下,道:“好,你说。”
恭清和顿了顿,双手环抱在胸前,缓缓道:“你知道,如今修真一脉的确切处境吗?”
他眉头一皱:“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人似乎在与他较劲,自动把问题接了下去,“如今魔族,妖族的力量早就有凌驾其上的实力,修真一脉已是薄日黄昏。历史在倒退,别说一个乙云,整个修真界都将在历史的巨轮中被彻底抹杀,这是不争的事实。”
薛仪对于这些话并不是无动于衷,因为没有人跟他站在“整个世界”这样的运行高度上,与他谈论过这些。
而在这个人口中的这个认知,竟然与薛仪一直以来的担忧,不谋而合。
“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为了救你。”
“救我?”薛仪听了,刚要反驳,对方却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
恭清和的脸色变得沉重,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如今这人修之中,修为最高者,至何境界?”
“化神中期。”薛仪很自然地回答了出来。
“那么你知道,这几千年来,修真界的灵气,其实是从未衰弱过的么?”
这说明什么?
薛仪猛然一惊,所有的条件都汇在一处,某个答案飞快地在脑海中闪过,就在他几乎抓住那个突破点,却猛然被人拉回了思绪。
恭清和道,“我刚才···抱歉,我刚才探测了你的修为。”
嗯?刚才?
薛仪方回想起来,对了,他那双眼睛,龙族的破虚之眼!
“化神初期,加上经脉紊乱,内伤不断。”恭清和一字一句道来,仿佛是宣告病情的医生,“还有神识受损。”
妖是天地之精奇造化,它们的力量本质,与仙魔的绝然对立有所不同。
何况是龙,天生拥有破虚之眼的大妖,要探查一个几乎耗尽灵力的修士,自然易如反掌。
“千年之前,在那顶峰之上,还坐镇有四位渡劫大修,而你,更是其中最有希望飞升成仙之人。可是看看你现在···你变得这样虚弱···”恭清和的声音,突然带着深深的忧虑,“你如今的处境,非常凶险!”
不错,薛仪如今的修为,还未能超越这世间的最强修者。
事实上,他本该是渡劫期的修为,只是···
薛仪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突然,大脑轰!的一声,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在刚刚穿越过来时,忽遇的境界跌落,他一直以为的是当初自己道心不稳,才让他从渡劫境界生生滑落至化神期···
可是如果,这并不是意外呢?!
他从来没有想过。
化神期,也许就是如今的修真大陆一切人修的极限!
也许这就是天道!
“气运变了。”恭清和低声道,“靖华,你若再行修炼,就要与天去斗!”
靖华,这个名字提醒着他。
薛仪听到恭清和又喊出这个名字,心肝都跟着抖了一下:“然而,我不是···”
“虽然我很好奇你现在要做的事,”他说这话时,有道出誓约的真诚,“不过,你完全可以不告诉我。你想修炼也好,不修炼也好,都无所谓。只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以前是你庇佑我们龙族,如今,该换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