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一度怀疑,一定是沈宁溪给他下了蛊,才会让他弥足深陷,非她不可。
不可否认,直至现在,他心里想着的,也还是那个被他压在床榻上,哭了无数个夜晚的褚宁溪。
但看到年轻了八岁的沈宁溪,那种浓烈的情感骤然消退,心还是会因为她而跳动,但已经没有那么疯狂。
再见沈宁溪,他认清一件事,他的眼里、心里,已经装满了那个初见炸眼、到死倔强的褚宁溪。
这五日的时间,有几个瞬间,他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去找她,告诉她身世?
但最后被他否定了。
她总以为,如果没有他,她就能嫁进袁家,得偿所愿。
既然如此,就让她得偿所愿。
十五岁的沈宁溪,已经是他的过去,不是现在,也没有未来。
十五岁的沈宁溪,应该和他形同陌路,他还她原来的生活,哪怕这只是假象,哪怕这个假象会很快破裂,他也要还她自主选择的权利。
风伯立在原地恭送沈晁离开,不一会儿,有身穿粗布短衣的仆从进入马场,躬身道:“风管家,碧玉轩吩咐下来,等会要用马车,着这边准备一下。”
转身出来刷马的王靖宗听了,手上动作微顿。
风伯询问:“可有说是去哪里?”
仆从小声:“先去贺家,再去中丞府刘家。”
若是曾经的王靖宗,听了这话一定会嗤笑,去贺家道歉,再去刘家见袁昭的姐姐,认错的态度多么诚恳。
果然,换做袁昭,就可以做小伏低,什么骄矜任性也没有。
但现在的王靖宗,听了,只会继续干手里的活。
风伯转身,见到新来的马夫正在刷马,手中的动作大刀阔斧,刷过之处,大片的干土脱落,露出光洁的鬃毛。
他满意地点头。
边上前边喊道:“阿豨,准备一辆马车,等会你随四娘子出趟门。”
王靖宗:“......”
阿豨是王靖宗的小名,在进入王氏宗族之前,他用这个名字走遍建康城。
闻言,背对着风伯的王靖宗,停下手中动作,垂眸淡声道:“是。”
风伯就喜欢这个新来的马夫,处事不惊,今日又得了老爷的认可,要是可以,希望能将他留下来。
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心地问道:“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老爷的意思是让你继续管玄驹,会不会耽误家里的事?”
雏六是买来的奴仆,手脚干净干事麻利,进府之前有个养母,这次就是养母病重,大夫说活不过半个月,风伯给了他近一个月的假,允许他为养母送终后再回。
再回来后,就彻彻底底是沈家的奴仆,再无其他亲人。
沈府的管家客套,王靖宗却不能真的当唠闲话,他姿态恭敬道:“豨现在是闲散游民,幸得风管家给口饭吃才没回家惹闲,家母有兄嫂照顾,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老爷的马。”
说到照顾沈晁的马,王靖宗一点自降身份的羞愧也没有,沈晁是沈宁溪最敬爱的父亲,也是他最敬重的军中统帅,能给沈大老爷刷马,是一件荣耀的事。
风伯点头,来到正题:“那就好,既然如此,有没有考虑,等雏六回来,继续替我养马?”
王靖宗并没有惊讶,沈府素来有惜才的名声,他的本事自己知道,为沈府养马绰绰有余。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风伯将他留下,若是后面他没有要事离开府邸去往扬州,再发生那么多事,他大概也会为了沈宁溪留下来,直到她出嫁。
但这一世,他不能答应。
既然决定对沈宁溪放手,就不要再去打扰她。
沈家已经没有他留下的理由。
他思索片刻,没有一口否决,而是道:“等雏六回来,我回趟家,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再给您答复,成吗?”
风伯笑了。
年轻人,拿乔!
“行,确定了告诉我一声。”说着风伯离开。
王靖宗继续刷马,上辈子他就喜欢马,在军营里,他的马都是自己刷,他手底下的干将,也都是自己的马自己洗。
有时候,和马亲近,比和人容易。
风伯最后一笑,他明白是误会了,不过误会也好,直接拒绝大族管家,才是宅院事务中的大忌。
将马场上的马洗刷完毕,一名小仆过来催促,“快点快点,四娘子要出发了,哎呀,你怎么还在洗?快驾车过去,迟了四娘子该生怒。”
王靖宗不理会小仆的催促,慢悠悠地从棚子里迁出一辆豪阔的马车,前面的马高大雄壮,足踝健硕有力,车身华盖精致秀气,车驾全部是用精贵楠木制作,上雕刻精美花纹,整辆马车,干净漂亮又贵气。
四娘子当然是从侧门出府,先将马车迁到侧门院内,坐等四娘子到来。
小仆从睁眼说瞎话,从马场到侧门院内可比内院到这里远多了,他都等了半炷香的时间,也不见人影。
正等得不耐时,影壁后,终于出现了一抹淡素身影。
沈宁溪要去贺家道歉,不能穿太过艳丽的服饰,赔沈夫人用过早膳后,先回去将先前那件霞粉色半袖衫齐腰襦裙换下,挑选了一件素绿纱裙。
这件素绿纱裙有它独有的韵味,交领设计的领口不高不低,正好露出一截纤细修长的脖颈,再加上轻纱外罩,整个人有如梦似幻的缥缈感。
沈宁溪面色白皙,眉眼精致,穿上之后,整个人素净得像玉面白瓷,迎面走来,更像是踏云而来的缥缈仙子。
碎星跟在沈宁溪身后,一路喜滋滋的。
她家的娘子就是俊,穿什么都好看,别说没给贺娘子面子,这就让她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趁早知难而退。
沈宁溪选这件衣裳,有自己的用意。
既然先去贺家道歉,就要拿出诚意,穿素淡一点正好,但她后面还要去刘家,不知袁昭今日在不在刘府,若是在,他们今日就是第一次见面,自然要穿得精致一些,给他留下好印象。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出门第一眼见到的,竟是王靖宗。
两人骤然相遇,彼此都有些怔愣。
王靖宗很快回神,扫了一眼,就垂下眼帘。
沈宁溪则怔怔地心想,他们......都活着。
此刻,接触到王靖宗低垂的眼眸,才意识到,她已经回来了,不再是那个遇人不淑的王少夫人。
揽月见娘子停下脚步,不禁抬头,见娘子神色,再看看王靖宗,眼中露出疑惑。
碎星则重重的朝王靖宗咳嗽一声,下巴高抬,眼神不屑。
登徒子!
闪得再快,她也没看错!
王靖宗立刻想起前世的沈宁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