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珍意进了急诊。
这个点急诊室里意外的嘈杂,其中两个在烧烤摊喝醉酒打架的中年男人满头满脸是血,痛苦呻吟得厉害,医生一边给他们处理伤口一边用本地话严厉的骂人。
许珍意坐在一边抽血,许青时站在另一边,身体刚好挡住了那两个男人的样子,正回答医生的问题。
身份证号码、家庭住址,年龄,他知道的她的过往病史他都一一回答出来。
“有没有过敏的食物药物?”
“没有,”在他身边那几年没有,但许青时顿了下又侧过头问她,“有吗?”
许珍意摇头,“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没有过敏过。”
“下午吃了什么?”医生又问。
许珍意浑身难受,尽力回忆着她吃过的东西,她说完,发现许青时看着她,她不明白那眼神什么意思,他也没说什么,而是转头对医生接着说:“还有豆腐圆子。”
许珍意一怔,什么豆腐圆子?
她仔细回想下午买的东西,才想起还真有这个,就看起来有点像章鱼丸子的那盒,没想到里面加了胡萝卜,好在只有四个,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她一口气憋着吃完了。
但他怎么知道她买了些什么?
还有,他怎么会三更半夜坐在楼梯间里?
许珍意很想弄清这些,但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强撑的意识变得薄弱,恍惚间听见医生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哥。”
摇摇欲坠无处安放的一颗心在这一刻终于安稳了。
抽血的护士忽然惊叫出声,眼看小姑娘身体歪倒往地上栽去,惊吓间一道黑影闪电般从眼前划过,再定睛看去,小姑娘的哥哥已经稳稳接住了她。
护士拍着胸脯缓气,瞧着眼前俊朗的男人笑道:“你动作怎么那么敏捷,咻一下就过来了。”
许青时抱着许珍意站起身,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她浑身滚烫,手里的力道下意识收紧,他意识不到自己脸色此刻有多黑,小护士收了笑容道:“那个,我先给你妹安排一张病床吧。”
“谢谢。”
许珍意再有意识是凌晨四点多,那时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已经吊完一瓶水,第二瓶刚换上不久。
四周并不是完全的安静,隔着帘子能听到隔壁床的打呼声和仪器运作着的声音,再远一些,有缥缈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视线拉近,她模模糊糊看到许青时躬着背坐在床尾。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和脖颈冰冰凉凉的,很舒服,而此刻这份冰凉正通过棉签轻轻在小腿上涂抹。
是医生开的药膏,说退烧后可以涂在过敏皮肤上。
视线昏暗,许珍意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身形,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鼻尖不由发酸,她轻声开口,“对不起。”
许青时回头,一双漆黑的眼睛藏在暗中,看不清神色,只听他问,“有没有好一点?”
许珍意点点头。
“没走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他转回去继续上药。
她继续盯着他的背,“我怕你会觉得我是赖着不想走。”
一时之间,隔壁的鼾声忽然消失,接着传来翻身的动静,那也许是个大胖子,病床随着他翻身的动作咯吱咯吱沉闷地响,然后那人醒了,坐起来咳嗽了几声,下床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之后没多久又鼾声阵阵。
他没发觉这个点他的隔壁床还有两个醒着的人,而在他睡着后,藏在这暗夜里的说话声又继续着。
许珍意轻声问,“那你呢?”
“什么?”
“怎么知道我下午吃了什么?又怎么会坐在楼梯间里?”
许青时动作顿住。
和胖子打完电话没多久后他回到家,推开房门看到床铺整洁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睡过的痕迹。
床头柜上却多了东西。
她买给眉眉的衣服,还有一沓厚度明显超过五千块的红钞票压在烟灰缸下,这姑娘不但把钱还给他,还把自己的钱留下了。
回想起胖子的话,许青时不放心,又出门去车站想着确定一眼,就看到在小吃摊前买东西的她。
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走,但看样子,她完全没有要联系他或者胖子的打算,于是他也就没有上前,之后看着她找了家旅馆入住。
那胆子是真的大了,不仅敢一个人坐火车来找他,现在还敢一个人住旅馆。
但车站周边的旅馆不比东路广场,每天进出的人鱼龙混杂,就算她胆大,许青时也不敢把她一个人扔那里过一夜,好在没走,想起她大半夜推开防火门哭红眼睛的模样,他现在都心有余悸。
像重逢那晚,他都不敢想要是自己没有回来处理他老妈的事,她一个人在章之该怎么办。
今晚如果她没有出意外,他或许就这样默默等到明天早上,亲眼看着她离开。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许珍意想,她果然等不到他的回答,她小时候就知道许青时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他从不爱讲自己的付出,说的和做的甚至有时候完全相反,他总是对她放狠话,却又对她最好。
比如小时候那次落水他骂她最狠,但他们感冒发烧后只有他最在意她,他眼见的焦急,反反复复去询问催促,一直到第三天收容站的工作人员才给了他们感冒冲剂。
她底子弱,连续喝了一个星期的冲剂才好,她当时不知道工作人员只给了许青时三天的量,而她喝的药里,其中有一半本应该是他的。
如果不是后来从工作人员那里得知这些,她永远不会知道,如今又三更半夜折腾他,她十分抱歉的说:“你今天是故意避开我吗?但兜兜转转,我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徐珍意从被子里伸出手,手指抓住他的衣服下摆,很轻很轻,像她的声音一样,“我总是给你添麻烦,对不起,哥。”
……
第二天许珍意回忆起来,凌晨的对话到这里就断片了。
她当时等了太久,眼皮子渐渐重得撑不住,她不知道自己后面有没有再说过什么?或者许青时有没有回应什么。
本来计划之中,她现在已经坐上离开章之的大巴,现实是她躺在病床上,床边一左一右两个大男人。
一个神情严肃捏着各种检查单看,一个低着头削苹果,那苹果皮竟然从第一刀下刀就没有断,再看床头柜上放着的鲜花和果篮,许珍意觉得这阵仗有点夸张了。
胖子拿出比读书时还认真的态度看了十分钟,没看出什么名堂,最后干脆扔开这些文绉绉的东西真诚问,“所以许妹妹这是怎么了?”
“???”
“……”
兄妹两的神情说不上的木然,比起许珍意‘所以胖胖哥你聚精会神沉默十分钟是在干嘛’的一头问号,许青时‘收起你那傻逼眼神,我妹没得癌症’的无语更让胖子受挫。
他不担心才怪,他大半夜接到许青时借钱的电话,他当时瞬间就清醒蹭的从床上坐起来,许青时可从来没有跟谁借过钱,哪怕他最难的那年都没张过口。
胖子当时吓得以为他出了什么大事,追问下他说是珍珠在急诊,胖子挺懵,珍珠?什么珍珠?后来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许珍意。
“你哥大半夜打电话给我,又没说清楚你是怎么了,一晚上给我提心吊胆没再睡着,当然害怕,”毕竟他们这些人就算头破血流,能扛过去就一定不会进医院,进医院意味着什么?那不就是烧钱。
“我哥为什么大半夜打电话给你?”许珍意立马抓住了重点。
“只是食物过敏,没什么大问题,”一直低着头削苹果的许青时忽然开口,抬头看向胖子,那目光像是平常一眼,又仿佛藏着一片犀利压迫的刀锋。
胖子收住话头,打哈哈道:“过敏,过敏啊,那就好,不是什么大病就好。”
“吃苹果,”许珍意感觉手背被碰了下,她转过头看向病床另一侧,许青时切了块苹果递给她。
见许珍意犹豫,许青时又说:“面的。”
许珍意不想吃的意念动摇,伸出手却又顿住,轻声说:“我没洗手。”
许青时转手把这块苹果堵进了胖子嘴里,他今早去买了洗漱用品,进卫生间拧了湿毛巾出来帮她擦干净一双小手,又给她削了块放手里,许珍意小口的吃,不知不觉从他手里接过消灭了三块。
胃里有点饱了,许青时再递过来时她摇头拒绝,“吃不下了。”
“就一小块。”医生说多补充维C。
她勉强又伸手接了。
剩下的核落到了胖子嘴里,许青时起身去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