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同时开口,但又霎时停下,怔怔地望着对方。
哪怕看到过我最不堪、最疯狂的一面,你依然还要走过来吗?
在温睿廷望向自己的眼神里,付雪竹感到自己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活人。
茫茫山海凉薄,若有人愿用尽一切为你赴刀山下火海,一次又一次向你奔赴而来,又怎能不动情呢?明知自己所走的是条崎岖孤道,却还是渴望有人能并肩同行,她怎能不动情呢?
付雪竹偶尔会想,如果能不顾一切地陷进去就好了。管他什么仇什么怨,管他什么应不应该可不可以,管他能否爱或不爱,她只要奔向他,仿佛一切就会回到原点。要知道,清醒的人未必会得到幸福。
就连只身躺在怨灵阵中时,最后浮现在她脑海里的也是他的面容。不必对谁负责,甚至不必对自己负责。她的情,她的爱,她的欲念,她的快乐,人生来不过渴求这些东西,曾经失去过的,只要真心相爱便能成全,还有什么感到可惜的呢?
以往尘虑萦心,敛束清苦,错过了太多真挚的感情,致使心之芥蒂难消,清夜愧赧难逃。而今看到温睿廷站在这里,她才幡然醒悟,大道多歧,却也可凭着一往情深,一腔孤勇,坚持走自己的路。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1]
灵力一动,付雪竹突然闪至温睿廷面前,踮脚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就让她任情纵性这一回好了,把那些讲不通的恩怨,王八蛋的世道,通通甩在脑后。
温睿廷的瞳孔兀地扩大了,耳根染上一片绯红。一秒过后,触感渐失,余韵尤在,软软的,茶香味。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付雪竹将脸别向一侧,轻咳了一声。
心脏砰砰作响。
温睿廷双膝一软,一只腿后退半步才勉强支起身体,整个人懵住了,许久才带着几分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欣喜,问道:“你……你被人夺舍了?”
亏他想得出来这种理由。
付雪竹无语道:“……你怎么跟第一次似的。”
温睿廷:“?”
“怎么,你不是第一次???”他急了。
付雪竹心中呵呵一笑,原来他忘了在海里那次。
算了,懒得提醒他。
不管怎样,温睿廷的确是幸福得快要死掉了。一身疲乏突然在此刻消散无踪,顿觉春风拂面,精神振奋,这意外的一吻竟比什么灵丹妙药还要强上百倍。
他曾无数次地在脑中重构过再见时的场景。但想到他尴尬的身份,他们家族的立场与仇怨,他相信他的出现会让付雪竹痛苦为难,所以他才一直忍着,没有以任何形式偷偷去见她。
他曾以为只要她平安,就足够了,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加贪心。他想要自己被真正地认可,他只是他,无关别人,因此他们能真正心无芥蒂地并肩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温睿廷有些别扭地道:“这次是你来招惹我的。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再把我丢下。”
付雪竹道:“我想丢,不是也丢不掉吗?”
说到这儿,温睿廷感到一阵心虚。那个带着灵力的安神娃娃便是他的罪证,不过此刻它被遗留在秋月山上,也算是死无对证了。
“你为何非要如此执着,只因曾经一句戏言?”付雪竹问。
温睿廷迎面对上那双冰晶似的眸子:“君无戏言。明月在前,总有人倾尽一生去追逐。”
“可月亮也会有黯淡的时候。”她根本没有他以为的那般完美高尚。
温睿廷想了想,由衷道:“但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照耀。”
付雪竹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惊人之语,而且是在连她自己都看不上自己的时候。她不争气地鼻子一酸,突然发觉,尽管曾经他们都不得不以谎言相对,然而实际却付诸了真心。
如若世间善恶正邪皆难辨,独独眼前人竟不在其中。
她走回床边,俯身拿起那一打符篆,随后转身郑重地递予温睿廷,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愿意当我的护身符吗?”
温睿廷心弦大震,既悲又喜,问道:“这可是你下注最大的一场赌局,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既认定,绝不后悔。”
她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温睿廷,跟我站在一起吧,哪怕这是一条没有前程的路。
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所能给你的最大限度的忠诚,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也同样予你将来为我而死的权利。
良久,温睿廷终于从付雪竹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叠符篆来。屋外风铃摇振,呢喃之音仿佛穿越时空而来,落在心意相通的一刹。
“铛……”
又像是一生那么漫长。
无声誓言,千钧之重。这一次,他们心甘情愿地赌上了彼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