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初来时温睿廷不过是抱着游戏人间的态度,有如落水之人,脚不沾地,四下更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也就无所顾忌。但南宫盈抓住了他。自此,他不再认为自己只是掉进了倒影湖,而认为那实际上是桃花源的洞口,既出遂迷,不复得路。
可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生活里消失是那么容易适应的事。五年过去,一切具实化为虚无,一切音容成为幻影,记忆抽丝剥茧,只留下仍在余温里跳动的那颗心,不为旁人所知。
再后来……再后来……她终于可以下山了,他应该去见她……但是,他没见到她。
一切都没了。
秋月山烧了,桂花树倒了。时值八月,荧惑守心。即便当初灵因所教大多已被他忘了个干净,但此种星象所代表的那四个字时至今日还深深地篆刻在他的脑海中:王者恶之。
他没能亲自前去,只听人们口口相传那夜的种种异变,山峦易色,九月同出,一副末日之景。但仅仅只过了一夜,护山法阵又重新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他曾经认识的那些人仿若被神大手一挥,从这个世界上给抹去了。
世上多少事,始如经天月,终若流星驰。
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南宫盈,南宫盈……你到底在哪?
温睿廷好似一瞬之间从碧落坠下黄泉,意识也被拉回了冰冷冷的现实。好冷啊,身体被寒意包裹,四肢僵直,胸中巨痛无比,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可是,嘴唇上好像传来了柔软的触感。温睿廷一惊,许是之前产生过一些不好的联想,第一反应竟是自己正在被海妖啃食。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极力地想要挣脱。那触感一下子消失了,可是,呼吸不了,好难受……温睿廷眼前一黑,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道过了多久,待他醒来时,正仰面躺在沙滩上。耳边是海浪一遍遍执着地拍打岩石的声音,眼前是一片异乡的夜。深蓝色的天空中镶嵌着点点繁星,这片天地似乎并没有印象中那么令人生厌。
温睿廷感到身上与海妖打斗时留下的伤口隐隐作痛,但并非刺痛。他费力地缓缓将左胳膊抬到眼前,见袖上破了几道口子,血痕边缘的皮肤已经被海水泡得泛白发肿,其上涂抹着一种赤色的药物,好像是血竭。这是金疮药的原料之一,可破瘀行血,止痛续伤。
他撑着地缓缓坐起,借着朦胧的月光环顾四周。不远处,有个女子正背对着他面朝大海而坐,一头乌黑长发微微卷曲着散落了下来,垂到腰际。她似乎畏冷,蜷起身子环抱双膝,遥望远方。
无需回眸,月自西沉。少女惊为天人,风华绝代。
温睿廷一瞬间有些恍惚,突觉这个背影十分熟悉,甚至与记忆中的幻象重叠在了一起。一腔热血涌上头顶,他身体轻颤,又不敢靠近,生怕那只是湖中倒影,手一触即碎,风一吹便折。他不会还在做梦吧?
他方要起身,那女子听到声音,突然扭过头来。月光之下,付雪竹清冷孤绝的容颜闯入眼帘。木然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凄迷,一缕湿发逢迎地贴在鬓边,平白添了些生动和娇意。但她仍是她,不动声色,藏锋守拙,周身冷意涔涔,虽近在眼前,犹在千里之外。
温睿廷霎时僵在了原地。原来是他神志不清,看花了眼。
付雪竹瞥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神色,却并不在意,说道:“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温睿廷坐着不动,突然有点明白在海里的那个触感是怎么回事了,同时感觉颊上微微有些发烫,喉咙轻动,难以置信道:“是你救了我?”
“我只是把你从海里捞了出来,不过从海妖制造的幻象里醒过来,靠的是你自己的本事。”付雪竹并没有提到先前情急之下发生的事,也没有问他在幻象中看到了什么。
“不管怎样,我都该谢谢你。就算我清醒过来,但我不会泅水,加上当时灵力透支,如果没有你,想来早就溺死在海里了。可你……”温睿廷迟疑片刻,“为何没有受到歌声的影响?”
感激是一回事,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问个清楚。付雪竹没有灵力护体,那么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或许我没有听见歌声。”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心中无喜,不过这一点,付雪竹没有说出口。
温睿廷点点头,不知是否应当相信这个答案,接着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其他人怎么样了?”
“不知道,顺着海水漂过来的。康公子受了伤,但有师姐和温姑娘看顾,应该没有大碍。”
“这血竭也是你的吧,多谢。”
“举手之劳。”
一阵海风拂过,付雪竹又拢了拢外衫,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温睿廷注意到两人的衣服还是湿的,便使用灵力在他们中间的沙滩上升起了一簇暖烘烘的火。二人的体力都不适宜再移动,于是心照不宣地在火光旁躺下休息。借着光亮,温睿廷发现付雪竹双手的手腕上空空如也,手环不知遗失在了何处,低头又看到自己的手环还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躺了一会儿,温睿廷感觉心中的迷惑并未减轻,反而越积越多,令他始终无法找到理由自圆其说,故而率先打破了沉静的氛围,问道:“付小姐为何会来到隐神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