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值暑季,窗外的蝉鸣声声厮磨,也抵不过学堂内众弟子们不知疲倦的喋喋不休。
付雪竹单手撑着脑袋倚在面前的书案上,目光漫无焦点,正孤零零地坐在学堂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似有一圈无形的金钟罩将她与周围一切喧嚣分隔开来,她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饶是她缩至边缘,安静得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那一身素净白裙却与同室其他弟子整齐划一的蓝白校服格格不入,悬于颈下的一枚拳眼大小的翡翠平安扣,瞧着更是分外扎眼。
“你们说,那女子是什么来头?”
“好像是淮安付氏唯一的嫡出小姐,听说从小体弱多病,才被父母送来雷隐峰习武的。”
“还是你消息灵通啊,怪不得在入学考核时没见过她,原来是靠关系进来的。”
“真的假的?恕我眼拙,她穿得这般清汤寡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戴孝……”
“莫要乱说。”
七嘴八舌间,一道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身边人的评头论足。眼见一名清俊少年从座位上起身,合上手中一柄雕花青玉折扇,若有所思地望着付雪竹所在的方向,口出惊人:“她一个人待着怪无聊的,不如我去会会她。”
“呦,康兄,祝你成功。”坐在他正后方的另一名少年挑眉,用戏谑的口气说道。他单手托腮,姿势竟与付雪竹出奇的一致。
旁边另有几个人哄笑,个个一副等待好戏开场的样子。
眼见这人大步走到付雪竹的书案前停住,持扇拱手示礼,神情恭谨道:“在下康桓,敢问姑娘芳名?”
发觉视线受阻,付雪竹这才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并无什么表情,甚至显得有些木讷。
“付雪竹。”
对于她的冷淡,康桓好似不甚在意,接着说:“往后我们都是隐神宗的外门弟子,你若有什么困难,或是想与人交流切磋,都可以来找我。”
好明显的套近乎。
付雪竹心中有些许讶异,不过这么一个不足为道的插曲,尚不足以激起她的兴趣。她仅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将目光移向一旁继续神游。
康桓在原地无助呆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一旁看乐子的几人已将二人方才的神情动作尽收眼底。
坐在他身后的那位少年笑着打趣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风流倜傥的康兄,也有在姑娘面前碰一鼻子灰的时候。”
康桓展开扇子,侧身落座,很有风度地摇了摇头说:“来日方长。”
“装模作样,假高冷。”站在他们旁边的一名女子将双臂交叠在胸前,哼了一声,看向付雪竹的目光里满是不屑。
“温姑娘,你还别不服气,就你那脾气,装也装不出人家的气质。”有人不乏直率地道。
“你说什么?信不信我今天就把你打下雷隐峰!”
“女侠饶命!”
“……”
正当众人嬉闹之际,一声浑音突袭而至,如远钟般回荡在整个室内:“肃静!”
只见门口处一青衣老者徐徐而入,面上喜怒难辨。他体型微胖,宽肩圆腹,外袍如水分饱满的橘皮一般裹在身上,严丝合缝。
其人并不像是那种不近人情的老学究,反而天然带着几分憨气。不过方才的声音是他借由灵力发出的,这对一群初出茅庐的外门弟子们来说无异于一种高级威压,未免叫人心头一颤。
霎时间,所有人纷纷屏气闷声,作鸟兽散,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坐好。学堂内骤然安静下来。
树蝉振翅,昂首叫得更大声了,似乎正竭力享受着青春的欢愉和躁动。空气粘稠,在热气不断膨胀的天地间,只有付雪竹无端想到,历经羽化后剩下的那些薄薄蝉蜕,眼下应当早已风干归尘了。
老者行至西席端坐,目光游走一圈,在各个角落停留片刻后又移向正中。“这是你们进入隐神宗的第一堂课。鄙人方无伤,从今天起,负责教授你们剑道历史。下面,请大家将《问剑起源录》翻到第一页……”
温若吟凑巧坐在付雪竹前面,低头从书囊中取书时不经意地回了下头,便瞄到付雪竹面前的书案上一尘不染。不只是书案,连周边也空空如也。她颇感好奇,一时竟忘了自己先前是如何反感付雪竹的,小声问道:“你的书呢?”
付雪竹正好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十分诚实地回答道:“忘记买了。”
温若吟一时语塞,脸色骤僵,暗暗翻了个白眼,随后便果断转过身去不再管她。
许是付雪竹在她心里不过算是个走后门的插班生,温若吟竟然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淮安付氏富甲一方,可却没有人帮这个所谓的嫡女将上山后的物品备置齐全。
剑道历史,无非是某某人自创了某功法秘笈,某某人获得了某件稀世灵器,某某人开创了某个门派,某某人又灭了他的门派,诸如此类。饶是进山作为外门弟子修习的第一天,许多人心情亢奋,也未免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感到有些乏味。
不料有一人胆子奇大,正是先前与康桓称兄道弟的那名少年,竟趁方无伤饮茶清口之际突然道:“先生,这些事都摆在明面上,就算您不讲,我们也能从书本上学得到,不如讲点世人不知的宗族秘辛。”
方无伤循声望去,放下茶杯,不怒反笑:“哦?你想听什么秘辛?”
“就比如半个月前,离月宗南宫氏的灭门惨案,究竟为何?”少年声音沉着,容色不显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