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然眼神也有点迷离了,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穆远低俯身,把地上的酒瓶逐个晃悠了一遍,还真在迟诚脚下找到一个没喝完的。他把瓶子放回到桌上,说:“迟诚又偷奸耍滑了。”
“见怪不怪。”肖然杵了一下迟诚,两百斤的体重那叫一个纹丝不动。
“你假期回去和家里人把出国的事儿都说好了?”穆远看迟诚和陆向南都卧倒了,又把这个话头翻了出来。
“我和我妈把想法都说了,我感觉我妈的思想准备好像比我预想的还要充分。她基本上不太意外,回来的路上我想了想,估计我和晓如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晓如她父母又常年在海外工作,所以她能感觉到我有很大的概率也出国。”肖然顿了顿,“我妈说,我爸生前也说如果我想出国去看看是好事儿,还准备了一点钱备用。”
“那你不担心阿姨自己在长春?”
“也有担心,不过我妈最近认识了一个叔叔,我这次回去也见了,感觉人还不错的。”
“哦,那就好。”穆远从桌子上捡起一根筷子,轻轻敲起面前的空碗来,击瓯声清脆,和迟诚的鼾声一呼一应。
“肖然,你是为了晓如才选择出国么?”为了让这个问题不显得那么突兀,穆远在两次敲击之间停顿了一下。
“为啥这么问?”
“好奇吧。毕竟向南和我都是老早就想好了出国的,你基本上是和唐晓如在一起之后才开始了解出国相关的事情,所以这算是一个比较合情合理的猜测?”
肖然把眼镜摘下来放在饭桌上,用两个大拇指搓着太阳穴,喝酒导致轻微充血的眼球看起来更红了。他半天没吱声,穆远以为他不想回答,就想说算了不聊这个了。肖然看出来提问者的犹豫,截断了穆远的退缩:“是因为,不是为了。”
“啥意思?”穆远表示这个回答太高深,整不懂。
“我刚来晴湖的时候想法比较简单,能推研就推研,推不成研就工作,没想过出国这个选项。我是这次回家和我妈聊天,才知道我爸生前就筹划过这个事儿。我爸这个人,聪明能干。他从我六岁那年开始做销售员,虽然没上过大学,但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攒了好多经验没来及和我说就走了。如果不是和晓如在一起,我应该是不会详细了解出国这个选项的。”
“也就是说,你是因为和唐晓如在一起,才详细了解了有关出国的事情。”穆远略有觉悟:
“这是你说的,因为。”
“是的。”肖然继续:“但是详细了解之后,我把出国、推研、工作放在一起横向比较,觉得这个选项也很好,有可操作性。晓如当然是重要的原因,但这个决定不是单纯为了她,而是我在仔细思考之后做出的。这是我说的,不是为了。”
“那就好。”穆远似乎松了一口气。说到这里,肖然却不打算就此打住,“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
穆远手里拿着一次性筷子,彼此搓着上面的毛刺,竹纤维在他的摆弄下逐渐变得光滑圆润,
“在你俩好之前,我曾经尝试追过一次唐晓如,不过被拒绝了,这个你知道吧?”
肖然点点头,虽然很早之前晓如就和他说过当时的经过,不过听穆远主动提起来这还是头一次。
“那时候咱们才大一,我们两个都在同一堂选修课上,我当时的词儿还没说完就直接被拒了,以为之后和她那就是路人了,哪想到后来混成了你的常备电灯泡之一。”
“更大的灯泡已经不省人事了。”肖然指指在旁边昏迷中的迟诚。
“不过呢,因为这个原因,我也算和唐晓如更熟悉了。我逐渐明白了当年被拒的原因。”穆远说的这,卖了一个关子。
“愿闻其详?”肖然知道这个时候需要给穆远捧个哏,要不然这个下文就算是没有着落了。
“归根结底,我和唐晓如是同一类人,都很难为了别人而去改变自己。”穆远指指胸口,
“或者说,我们自身的调整空间都很小。这一点,晓如当年应该就感觉到了,我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发觉的。我们都适合与性格更加温润的人相处,结果就是,她和你成了情侣,我和你成了兄弟。”
说到这,肖然觉得话题好像被带偏了,不禁问道:“你还是没告诉我,忽然问这个事儿的原因啊?”
“你别着急,就快说到了。”穆远继续:“这次我把林思夏背下山,她在医院里醒了之后,我悬着的心算放下了。后来,她的父母来医院了,和医生咨询她的病情。当时医生的建议是整体来说问题不大,静养一段时间就不碍事了,如果确实担心落下病根,那就到南方修养久一点就行。她的父母就说那休学一年吧,林思夏也同意了,但是她父母最后问了我一句,穆远你说呢?”
“你怎么回答的?”肖然没想到这个八卦后续还有彩蛋。
“我没吱声,对方也没再追问。”
“大哥,你咋想的?为啥不吱声啊?”肖然听到这都有点替穆远着急了。
“林思夏当时还在住院,最正确的做法就是遵医嘱。她的父母都在身边,已经决定要帮她休学了,我如果发表意见,那就只能说这点小事不用休学,歇一个假期就好了。我以什么身份说?最关键的是,如果这个话说出口,她就没有退路了。”
“我有点听懵了,你不是喜欢林思夏吗?”肖然被说的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我是喜欢林思夏,但是当时她才刚刚脱离险境,她在山上想的和山下想的会不会有变化,还要花时间才能搞清楚。我因为能为别人做出改变的空间很小,所以不喜欢让别人欠人情,尤其是没法还的人情。我不吱声,那我背她下山可以有很多解读,一个普通队员也会背她下山。我吱声了,那就成了我为了林思夏,放弃登顶,救她于危难之中。这种人情怎么还?她除了以身相许还有什么退路?没退路的事情,通常都是被没法还的人情逼出来的。”穆远喝了一大口,呛得咳嗽起来。他把沾在嘴角的沫子用手抹干净,盯着肖然:“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到底明不明白为啥问你,是不是为了唐晓如选择出国?”
肖然把刚才穆远东拉西扯的这一堆串起来,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和晓如说,我是为了她选择出国,那相当于晓如就欠了我一笔没法还的人情,她在这段感情中就没有退路了,是吧?”
穆远收敛神色说:“对头。有退路的前方,才能让人放心大胆的走,没有退路的前方,只会让人踟蹰不定。”穆远一瞬间深刻起来,连酒气都退散不少。
“世界很大,未来很长。”肖然感叹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谢谢兄弟,和我说这些。”肖然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晓如一直都是有退路的,你懂我的意思么?”
“我明白,你只是天性随和,不是没有自我。”穆远的手指头敲击着空杯子,“我可能是杞人忧天,反正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好好的,就像希望我和思夏未来有一天也能好好地一样。以此心照彼心。散了吧,结账租板车去。”
巴山饭店的老板把单子拿给肖然,肖然发现钱数算少了,“老板,你忘了把这箱啤酒算上了吧。”
“今天酒不要钱了,我请客。”饭店的老板是个肤色黝黑的康巴汉子,咧嘴漏出一口漂亮的牙齿,“下个月这个饭店就要拆了,我也回老家了。”
“啊?好端端的为啥不开啦?”肖然感觉好意外。
“你们学校已经把这片地都征下来,后面的规划也都在批着,说是要盖小区。这个小楼本来就是十多年前的建筑工人宿舍,属于临时建筑,啥手续都没有,早就该拆掉啦。我娃娃今年都要上中学了,不能光靠婆娘在老家带。”想到要回家了,老板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神色,“你们这些个后生都是老客人,酒就送大家了。”
“那就,谢谢老板啦!”
“不用不用,你们快去租板车吧,我帮着把这两个后生扶下去。”老板轻车熟路的忙活起来。
肖然把板车骑到路边,穆远和老板把迟诚和陆向南抬到板车上。所谓实践出真知,根据重心配比,迟诚要正放在板车的三分之二处,陆向南侧放在另一边,这样正好四平八稳,要不然拐弯的时候容易翻车。
肖然负责前面蹬车,穆远在后面推。肖然回头看了一眼路边的巴山饭馆。从大一开始,他们来过那么多次,都没有那么仔细的观察过这里。这是一个不太典型的民工宿舍临建,估计当年是工头住的地方所以建了2层小楼,墙围子用蓝绿漆刷的简单散水,已经破旧剥离。卡拉ok机传出荒腔走板的曲调,不知道谁在高唱一千个伤心的理由。声音飘荡出来,弥散在街道上。一阵风吹来,压在房顶的玻璃纤维袋子招展飞舞,让人有一种新龙门客栈的错觉。肖然甩甩头,站起身来用力一蹬。板车嘎吱一声,向晴湖北门缓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