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晨雾还没散去,老图书馆的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从台阶到喷水池。很多起早的同学抵挡不了瞌睡虫的进攻,斜靠着砖墙,生无可恋的等着老馆开门。肖然排在队伍中间,东倒西歪的抱着三人份的□□。
大三上是个分水岭,一是更多的专业课开始取代通识课,课业的压力进一步加大;二是未来规划已不再是遥不可期,而是迫在眉睫。摆在大家面前的选择无非是读研、出国或是工作。唐晓如一直以来的规划就是出国,所以早就报名10月份的GRE考试了。肖然则多少有点举棋不定:从成绩来说,保研对于他有难度,但也不是没盼头。从内心来说,肖然的原计划是毕业之后直接参加工作,不过这个方案显然与唐晓如的规划有冲突。两个人详细进行了利弊分析,结论是:如果保研不成,那么考研和出国相比,显然是出国的成功率要高一些,选择也多一些,因此早做准备把GRE考下来肯定是没错的。
“主动权要抓在自己的手里。”唐晓如总结道。
肖然也赞同。他内心只有一个隐隐的担忧,怕妈妈一个人在长春太孤单了,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先考了再看吧,多一个选择总是好的。肖然这样想着,重新振奋精神。
从成绩来说,穆远保研不存在难度,最多就是在选导师的时候要略作争取。不过出国这个选项一直都是穆远的第一排序,所以他也报名了10月份的GRE考试。穆远和肖然商量,又是考G又是上课,咱俩得有一个分工。肖然说好呀,怎么分?穆远说,我替你抄笔记补作业,你替我在图书馆占座如何?肖然说,妈的上了鬼子当了。
晴湖的考G人士都特别偏爱老馆的座位,因为那里最有氛围。传说那里背单词的效率是其他教室不可比拟的,这多少有一点以讹传讹。不过当周围全都是手拿□□的同志时,学习压力就变得特别大,这的确是真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座位是真难占啊。
肖然抱着三个人的□□,靠着墙根一阵阵犯困,脑子里一会转进两个单词,一会蹦出几个闲篇。他想起张瑞杰是坚定的读研派,表示保不了研就硬考,誓死不离开园子;周潼不想费那个劲,打算以团干部的身份回青海老家当公务员;陆向南的困扰和别人都不一样,普通人的困扰是好的选择太少,他的困扰是好的选择太多。秉承着全面衡量综合比较的精神,陆向南计划下学期考G。学霸一般都是这么选择,默认就是一次过。系里今年要组建一个国家重点实验室,系主任点名让陆向南参与课题组,负责其中一个专项。陆向南每天带着一个博士和两个硕士忙得不亦乐乎,有了空闲时间还要的往科创协会跑,宿舍里几乎见不到个人影。迟诚是这里面最稳健的,按照年级排名,迟诚刚好落在水利系每年保送博士生的范围里,迟诚的目标恰恰就是读本系的博士。只要他保持住现在的水平不掉队,那最后基本上就是手拿把攥的事儿。结果迟诚成了全宿舍最闲的人,除了上课和在泥沙实验室乱晃就没什么正事儿。
一阵铁链的响动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老馆开门了。大家鱼贯而入,肖然三步并两步把□□放在三个座位上,再也支撑不住困意,趴在座位上睡了。昏沉之际,他还在琢磨,也不知道迟诚现在干嘛呢。
宿舍里,迟诚在就着方便面吃煎饼。
陆向南竞选失败了,迟诚才是真正郁闷的人。他再也没有借着发宣传单的机会找疏月妍了。
本来以为陆向南会蛰伏一段时间,反思一下世态炎凉什么的,结果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预料。虽说竞选失败了,但是经过轰轰烈烈的一通闹腾,陆向南成功吸引了系主任的注意。稍一调研,主任发现这是块宝啊,说啥也不能给荒废了。万一系里面不重视,这孩子转到计算机系那就亏大了。系主任当机立断,直接下场当陆向南的导师,亲自引入课题组培养。两次组会开下来,又觉得这孩子简直前途不可限量,干脆引入国家重点实验室的组建,还给专门分配了科研队伍。一开始三个师兄还不服气,凭什么一个刚上大三的学生来领导我们啊,非要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个下马威。三人摩拳擦掌,和陆向南交锋了两个回合,然后纷纷表示让一个未来的院士领导我们还是可以的。
陆向南这匹千里马得遇伯乐,直接变身成长了翅膀的独角兽,忙得都快要飞起来了。再加上宿舍里其他人也都各有安排,迟诚幽怨郁滞的少男情怀多日以来连个倾诉对象都没有,不禁愤懑难当。在化郁闷为食欲的优良传统下,他把夜宵提前了。
“咚,咚咚。”一大早的有人轻敲宿舍门。
迟诚暂停饕餮状态,判断一下到底是有人敲门,还是自己把榨菜嚼的太响了。
“咚咚,咚。”敲门声继续。
满头大汗的迟诚摸摸嘴,迈着步子去开门。这个点儿没人来,最多就是楼长来查违规电器使用。迟诚不喜欢吃饭被打断,情绪略有不爽。如果他能够预知门后是谁的话,他肯定不会穿着一个脏不拉几的背心去开门。
高挑出落的女孩伫立在门口,雾朦朦的眼睛和对面的傻大个对视了一下,然后有些害羞而又很有礼貌的将目光移向了别处。站在对面一个黑脸大汉,紫灿灿的脸膛油光锃亮,斗大的汗珠挂在脑门子上,嘴角闪动着葱花的痕迹,穿着一件系运动会发的大背心儿。
“……”,看到日思夜想的姑娘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拍在眼前,迟诚彻底进入死机状态。
疏月妍是来找陆向南的,本来约好了楼下汇合,陆向南手机又打不通了。这是近期的常态,实验室的信号有屏蔽,加上最近陆向南忙得要命,所以疏月妍打算上楼确认一下就准备离开了。她用眼角往屋子里扫了一圈,发现除了迟诚以外其他人都不在,而面前的这个傻大个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目视前方,疏月妍觉得尴尬得很。
“迟诚?陆向南不在哈?”她只好没话找话。
“你,你给他打手机了么?”燕语莺声般的问话把迟诚从死机状态中唤醒,说了一句废话。
“打了,没接通,估计又在实验室吧。嗯,没事儿,我先走了哈。”疏月妍随便聊了两句,准备转身下楼。
“对的对的。老陆最近老忙了,我们都见不着他人影。”迟诚的废话还在继续。
“是吧,我最近也很少见到他,说好了今天陪我上自习的。”疏月妍看迟诚还在聊,把微微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嗯,上学期的竞选还是挺可惜的,咱们准备的很充分。”
“不过很多事儿就是这样,不是有准备就有收获。”
“反过来一想,这样也好,因为这次竞选,他反而成了系里面的红人。”迟诚的话匣子开了就合不上。
“还真是红人…”
“他要是回来了,我让他给你打电话。”迟诚说。
“不用,我晚些时候给他打。”疏月妍笑了,迟诚提供的帮助纯粹是多余,她挥手下楼。迟诚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倚框而立,门框发出了要破裂的呐喊声。
世间的恶作剧往往如此,看似斯文温润的陆向南,在竞选失败的打击下,爆发出极为强悍的战斗力;皮操肉厚的迟诚,才两三个回合,却轻易倒在初恋情怀的伤心小箭下。
迟诚出生于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父亲曾是黄金部队勘探队的副队长,转业后留在当地,母亲是当地供销社的售货员。两人结婚之后一直要不上孩子,家里的老人急得不得了,到处寻偏方。当地一个老中医,给两口子把脉之后说,不用担心,我给开一副药调理一下身体,明年就好了。老中医果真妙手回春,第二年迟诚到来,出生就有八斤半,哭声震天,把一家人乐得合不拢嘴。
老迟猜想,是不是老中医的调理效果太好了。迟诚的父母都是中等身材,迟诚的发育却在同龄人里遥遥领先。迟诚的小学老师到现在还记得他入学的场景,七岁的半大小子只比教书先生矮了半个头,手里面拎着塑料袋装了八个包子。老师把他领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以为班里从此多了一个傻大个,很担心他小学毕不了业。没成想,迟诚那是巨灵神的硬件条件搭配文曲星的技能包。宁城这个地方,每年出不了一两个秀才。老迟每次看到儿子带回来的成绩单,就知道这回又是全县第一,至于这个全县第一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他心里完全没谱,反正好就是了。为了做好后勤保障,老迟把家务活一手揽过来,经常早上五点多起来给儿子包饺子,做个木须肉就挑儿子爱吃的搁,为了多放肉和鸡蛋把黄瓜都省了,搞得迟诚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要木须肉发现里面有黄瓜就觉得被骗了,和食堂师傅吵得不亦乐乎。塞外飘雪十八载,迟诚不负众望考上晴湖,在乡亲邻里的敲锣打鼓声中报道去了。
宁城生活安逸,也难免闭塞保守。在家乡,男女生私下里多说两句话就已经有些暧昧的感觉了,早恋的那就没有好学生。像迟诚这种全县的希望,是要当成大熊猫保护起来的,根本不可能有早恋的机会,就连动这心思也没可能。老迟作为部队出来的汉子,回想自己的成长历程,觉得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吃饱,穿暖。对迟诚的教育原则,他就一条,服从命令,那是学生的天职吗!
老迟从来没有花时间琢磨过,儿子内心到底有什么想法,拿了一辈子探矿仪器的他也不会去想。他不知道,迟诚喜欢川端康成和纳兰性德,喜欢爬大光顶子山看夕阳残照,喜欢前排女生那长长的麻花辫。在他儿子粗犷豪放的外表下,有一颗五彩斑斓的心灵。如果说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本我在和自我作战,迟诚的个人战役一定惨烈的空前绝后。
从上个学期开始,迟诚就明白自己已经无法自拔的陷入爱河了。摆在他面前的困难有两个,一是他曾经答应过老爸大学期间不谈恋爱;二是陷入爱河的对象是兄弟的女朋友。困难一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困难二不知道咋办,先做冷处理。不对,差点忘了困难三,前两个困难和这个比起来都不是事儿。
追姑娘,不会啊!
想来想去,宿舍里有经验的两个人,陆向南和肖然:只能靠肖然了。迟诚打定主意,中午去八食堂堵他。
八食堂的小炒是出了名的,每天中午队伍排的老长,能在八食堂和小炒师傅争辉的,只有麻辣烫师傅,两人威名远播,号称八食堂“绝代双骄”。迟诚赶在食堂开餐前,依仗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身材优势,排了三份小炒三份麻辣烫,身后饿肚子的同学敢努不敢言。等大家看到那个大个子把盘盘碗碗端到肖然面前的时候,仇恨的目光让肖然很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什么事儿啊?”肖然眼神涣散,显然还没有从背单词的损耗中解脱出来。
“边吃边说,边吃边说。”迟诚傻笑着,却不动筷子,“晓如我有点事儿找肖然,我们俩单聊一会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