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再不跑快点,可就被贺新澍追上咯。”
宋昭昭被她婉转起伏的音调逗得有些害羞,一个劲儿去躲。
低下头,生怕被人瞧出她脸颊泛红。
打趣的意味格外浓,陈蓓边笑边回头,眼神不经意间对上遥远的白墙背后,器材室里,那双沉静幽暗的眼睛。
相隔半个操场的距离,陈蓓莫名觉得那双眼有点熟悉。
她怕自己眼花,又怕那人一闪而过。
于是快速拍了拍宋昭昭的胳膊,说:“昭昭,你看那间器材室里,是不是站着个人?”语气有些急促。
“嗯?”
宋昭昭疑惑,先看向陈蓓的脸,见她一本正经,不像玩笑,才不紧不地慢转过头。
然而,器材室两扇狭窄的小窗户都被她看完了,也没看见陈蓓口中的“人”。
宋昭昭将信将疑道:“你别不是最近熬夜熬太狠,脑袋晕了吧。哪里有人?”
没人吗?
陈蓓晃了晃脑袋,视线紧紧盯着方才那扇窗户。
随着队伍绕过跑道的弯,他们离器材室越来越近,经过窗户的时候,陈蓓特意放慢脚步往里探看。
很显然,昏暗的房间里除了摆放的各类器械,根本没有人影的存在。
难道真是她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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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历意识到被陈蓓发现后,丝毫不犹豫,转身去了综合楼。
巧就巧在他刚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了从办公室出来的余菲。
余菲看见陈历,满脸不可置信,她的眼睛亮了一亮:“陈历,你怎么过来了?”
陈历扬起笑容,把怀里的花束递了出去。
“来看余老师。”
“来就来,居然还带花,这么客气。”余菲没推脱,抱着花束喜笑颜开,她对着花欣赏了一遍,才问,“你们学校今年放假这么早吗?”
“没有,回家取资料。”陈历对外的借口始终如一,“对了,这袋甜品也是给您的。”
余菲偏爱甜口蛋糕,这么多年一直是校门口“蓝记”蛋糕店的常客,她不仅自己爱吃,也总请同学们吃。
她说高中生学习辛苦,就该吃点甜品调一调枯燥无味的生活。
当年同学们开玩笑:“余老师,你是不是给‘蓝记’投资了?整天给他家打广告。”
余菲双手一摊:“我倒是想。最好是把连锁店开去我家,这样我每天都能吃上现烤的、热乎的小蛋糕。”
“以后有同学打算投资开甜品店,可以来找我哈!咱们共同创业,把它做大做强!”
余菲是个慷慨的人,她对同学们点点滴滴的好,大家都记在心里。
毕业之后,同学们每每组团回学校看望老师,都会不约而同地给她拎一提“蓝记”的甜品和小酥饼。
余菲笑着接过了陈历送的“蓝记”,道谢,折身返回办公室。
她从工位取来车钥匙,边走边问:“中午想吃什么?老师请客。火锅,烤肉,日料?”
本来她上午没课,刚刚出综合楼的门,是想避开午餐高峰期去食堂吃一碗面。
既然陈历来了,她刚好有人作陪,可以去校外吃顿好的。
“不用,就在学校食堂吃吧。”
“那怎么行!”余菲断然拒绝,“我收了你的礼物,自然要好吃好喝地招待。你别跟老师客气呀。”
“真没客气,我好久没吃食堂的饭菜了,还怪想念的。”陈历认真与她对视,表情不像说假。
余菲狐疑地看他一眼,最终点头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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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的食堂共有三层,一层主食是饭,二层主食是面,每天到了饭点,能挤进上千名学生,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三层是教师食堂,有隔间和包间,相比较一二楼,更宽敞、明亮。
余菲领陈历去了教师食堂。
对于三楼食堂,陈历并不陌生。
他还记得第一次来教师食堂,是在毕业那年。
当时余菲正上着课,见大家昏昏欲睡,忽然就问同学们有没有在学校没实现的小愿望,她可以尽量帮大家实现。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安静了两分钟,有位坐在角落的男生举手,鼓起勇气道:“老师,我还没去过咱们食堂三楼吃顿饭,想上去看看。”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小问题!”
余菲拍着胸脯向大家保证,下了课直接领着全班四十多位同学去了教师食堂,并且承担了他们那一餐的全部费用。
这事在同学之间口口相传,惹得其他班的人艳羡不已。
余菲老师本就很好的口碑,又一次在同学的心目中拔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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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菲走在前面,陈历紧随其后,两人上了三楼。
此时未到饭点,食堂的工作人员还在做准备工作,大概还有二十分钟正式开卖。
“坐着聊会儿天?跟老师讲讲你参加竞赛的情况,还有接下来的打算。”
余菲要了两杯柠檬水,推了一杯到陈历面前。
陈历对她没有隐瞒,开门见山道:“我准备考研。”
“考研?这是件好事啊!作为法学生,将来无论是想考公进体制,还是从事法律职业,能进一步提高学历百利而无一害。”
“国内顶级的红圈所律师,大多出自五院四系,你身在其中,本就比非五院四系的法学生多一重认可。当然得考研。考研意味着能加强专业知识,提升个人能力,进一步拓宽人脉!若是能遇上一位尽职尽责的导师,那更是终身受益。”
余菲到底是过来人,三两句讲明其中的利害关系,并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暂时不用。”陈历挠了挠后脑勺,“不瞒您说,其实我有本校保研的机会,只是没考虑好是接受保研,还是拼一把,考考北大的法学院。”
余菲静了一瞬,低着头认真思考了会儿。
半晌后抬眼,望向他:“这问题,着实把我难住了。”
保研相当于有了稳定的退路,在其他人绞尽脑汁冲刺学习的时候,他可以腾出时间去做其他更有利于提升自己的事情。而且本校保研,本就比外校考进来的学生更得导师重视。
并且他目前所在的学校在全国排名前二十,本就不差。
但北大法学院……
诱惑力确实很大。
他们详谈了十几分钟,直到食堂正式开始营业才暂停谈话。
余菲问他:“吃什么?”
“盖浇饭吧。”
“还是老样式,土豆牛腩吗?”
“嗯。”
两个人的对话熟稔得像是多年好友。
陈历犹记得他们班的学习委员,是个瘦瘦高高的姑娘,她平时在班级里看着挺安静的,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那种读书人清冷孤傲的味道。
当年毕业答谢宴上,她居然抱着余菲哭。
女生喝过几杯酒,耳朵、脸颊都红扑扑的,眼睛也哭得红通通,她抱住余菲的胳膊不肯撒手,边哭边说:“老师,我最喜欢你了,一点儿也不想和你分开。”
“离开你,还让我去哪儿找这么好的老师啊……”
“老师我跟你说,我从小到大就没遇到过你这样式儿的老师,没有架子,能跟同学们打成一片,考砸了不但不批评,还会煮腊八粥给我们喝,虽然您那腊八粥的糖撒多了,甜得齁嗓子,不过我都吃完了!”
“还有啊,老师你工资高不高的?总是请大家吃蛋糕、喝奶茶,听说您还不止请我们一个班级,这么多人……得花多少钱啊!您每个月剩下的钱够不够养家啊……”
有人录视频,有人捂嘴哭。
余菲不停地拍着女同学的背,众目睽睽之下抱住她:“老师工资不高,交完社保公积金,到手只有几千块,不过老师的老公是开公司的,有钱。”
“你们这些同学将来选专业,可得想清楚,要是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稳定,师范生确实是个不错的出路。但你们若是有野心,想拼博一把,最好还是换个专业……”
一个深情告白,一个谆谆教诲。
班长从旁观到最后收拾烂摊子,直接连扣了个“666”。
遇到一位负责人的好老师,对学生们的身心影响巨大。
陈历以及他们班的绝大多数同学都非常感激余菲,感激她在高三,大家精神压力最大的时候,不是一味教育批评,而是带领他们在条条框框的校规下,享受片刻的轻松和美好。
饭吃到最后,来食堂的老师越来越多。
余菲瞄了眼陈历放在身侧的一大袋零食,微微一笑,问道:“这袋零食看你拎了一路,总不是给我的吧。”
陈历轻点了下头。
“是带给哪位同学的吗?”
陈历抬起头,直视余菲,说:“还得麻烦余老师帮我个忙。”
余菲的手指指向自己,不可置信地问:“我?”
你确定是让我帮忙?
“嗯。”陈历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她是您班上的学生,叫宋昭昭。”
余菲长“哦”了声,望着他,语气有打趣也有无奈:“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和我班上的宋昭昭同学在谈恋爱……”
陈历已经成年,谈恋爱不足为奇。
但宋昭昭……她毕竟还是位高二的学生。
余菲看向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她教书二十多年,手底下教出来的学生至少有几千名。青春期的男女生对彼此产生懵懵懂懂的情愫,这太正常不过。她在一对对早恋的同学中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只需简单问两句,就能探查出他们的心意。
她认识陈历四五年,一直觉得这个孩子身上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和坚韧。
他性情温和,待人宽容,做事稳妥,看着冷淡,其实是藏锋敛锐。
他居然也不可自拔地陷入爱情了?眼巴巴地提着一袋零食送到学校。
陈历哑然失笑:“余老师,您别说笑了。我和她……她之前是我邻居,我们两家交好,他们帮过我不少忙,这次来学校,我就想着给她带点零食。”
“就这样?”余菲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陈历目光真挚:“当然。”
余菲挪开视线,望向窗外:“其实老师也不是这么不开明的人,恋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年轻人谈恋爱很正常,只不过……”
“你俩差几岁啊?”余菲忽然话锋一转。
陈历笑得有些无奈:“四五岁吧,但这不是重点。”
“好啦,老师相信你们,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余菲打趣完陈历,随即转了话题。
吃完午饭,陈历把零食交到余菲手里。离开学校时,陈历特意拐去操场,绕着绿茵跑道走了半圈。
此时学生们都去食堂吃饭了,教学楼、操场空空荡荡的。
陈历早已过了穿校服的年纪,走在操场上也并未萌生太多感伤的情绪。只是风吹落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的瞬间,他惊觉时间走得好快。
初见宋昭昭那年,她还是个蹦蹦跳跳、不知烦恼的小姑娘。两家长辈聚餐,她总是睁着一双麋鹿般澄澈明亮的眼睛,怯怯地偷看他。
偷看的频率高,他察觉到后,便会避开她的视线,以免惊扰了她。
有时候视线在空中不经意对上,她立刻欲盖弥彰地移开,低着头长久不说话。
小女孩遮遮掩掩的举止泄露了她的心意,陈历领悟过来,也曾左右为难。
不是没有动摇过。
只是今日阳光底下,他忽然觉得宋昭昭值得更真挚炙热的喜欢。
而他,未必给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