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拿布巾掸开肩头水渍,摆头道:“不是山匪,我看官兵围在下头,没敢靠近,隔的太远看不清楚,好像是这寨子里的人,夜里回家让官兵发现了。”
回家……
除了鲁屠户,寨子里的人都在矿山和城外客店中,谁会在这时候回家?
易辞晚总觉得有几分不安。
“彭满!”易辞晚摸索着吹燃一枚火折子,在讲堂里寻到彭满的身影,她指了指外头,“你带人陪我去瞧瞧,要真是寨子里的人,不能让他们落到虞三郎手中。”
梧绿撑好了伞等她,几个人寻着火光走,很快到了一片漏雨的长廊下。
官兵们披着蓑衣,将人押入长廊,火把举在那人面前,领头的官兵吩咐手下将他按住,易辞晚避过重重人影,在火光映照下,将那人的面貌瞧了个一清二楚。
木簪被利器砍断,乌发松散顺着肩头凌乱地垂着,衣衫湿透,额角水珠从发梢滴落,浸入如玉清朗的面皮上,如有所感,他抬眸敏锐地望向易辞晚所在的方向,眼里骤然涌现无数的情绪,隐忍、愤恨但最终都被犹豫替代,挣扎着,眼睫微颤,在官兵上前查问时,迅速挪开视线。
“我说了很多遍,此处是我家,我只是回家罢了,”他阖上眼眸,带着决然赴死的口吻,语气淡淡,“若是不信,随你们处置。”
梧绿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是言郎君!”
言知确嘴角渗血,脖子上有一条细弱的伤口,染红衣襟,那官兵将刀刃逼得近了些,厉声呵斥道:“最后再问你一遍,叫什么,来这里做什么?”
刀刃在他下颌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言知确面色始终如一,仍是先前那副说辞,即便面对生死关头,也宛如一谭静水,毫无波动。
“敬酒不吃吃罚酒,”持刀的官兵啐了他一脸,挥刀缓缓向外挪动,对准言知确的脖颈,预备用力斩下。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有人扬声唤道:“我知道他是谁!”
“官爷!”易辞晚大喘着气快步靠近,被守在最外侧的官兵横刀拦住,她只好停下,朝领头的那人屈膝行礼,“搅扰官爷们歇息,这是我家护卫,先前派出去到虞家求援,他是来找我的。”
先前一时情急拿来搪塞虞三郎的借口,如今正好用上了。
领头的官兵“哦”了声,摆摆手示意手下放她进去。
她疾步迈入包围,视线短暂地在言知确身上停留,上前一步挡在言知确身前,再度朝领头的官兵行礼。
那人跨坐在长廊边的横栏上,略曲着一条腿,正耐心地擦拭着刀鞘,只斜眼瞧着她,不屑道:“你说你认识他,可知若撒了谎,会有什么下场。”
她这才认出来,此人是先前护卫刘县令和阴阳学官车架赶往矿山阻拦百姓的厢军都头,此人吃软不吃硬,凭他与虞三郎的关系,这事倒有些好办了。
易辞晚遂捧着钱袋光明正大地塞到他手中,莞尔一笑道:“他是个直脑子,又对我忠心耿耿,可就是不大会说话,若有什么得罪的,还请官爷行个方便,今日就放他一马。”
都头掂了掂钱袋的重量,眼底的火气消了大半,他状似无意地撇了言知确一眼,忽而反问道:“这打扮,可不像是护卫。”
易辞晚了然,便朝外头被拦截的梧绿递了眼色,梧绿果断拽了彭满的钱袋扔过来,她稳稳接住,复又添入都头手中,“派出去送信,总要有个伪装,他这头上的簪子,可还是从我家丫鬟头上摘下来的,就怕让人瞧出身份,耽误了求援。”
她随即半开玩笑地笑了笑,“我看他这副样子,想必是没赶上城门,得亏是三郎君带人提前过来了,不然啊,那伙山匪,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都头大掌收拢,两枚钱袋堆在他掌心,他收了腿缓缓起身,眼前火光被骤然截断,足足盖过了易辞晚整副身躯,武将身上那股子霸道散开,他拿刀鞘砸砸后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是姑娘的人,那他……叫什么名字。”
易辞晚犹豫了一阵,淡定开口,“他叫季崇,我身边还有个叫卢崇的。”
都头朝易辞晚迈近了几步,俯下身子与她对视。
空气中只剩下刀鞘砸在后颈的闷响,一下一下极为沉重,听得易辞晚头皮发麻,呼吸也渐渐变得缓慢起来。
她不敢泄漏情绪,仰头淡笑,让人觉得格外坦诚,实则内心里开始思索起新的借口,试图在都头再度提出怀疑时,能将谎言圆下去。
半晌,都头收回刀鞘挂回腰间,松了松肩膀,立身抬指一挥,官兵们一瞬间插刀回鞘,让出一条路来,都头背着手径直转身。
腰间的刀鞘横扫,易辞晚慌忙避开,听他远远道:“名字,你二人的回答一致,既然如此,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
易辞晚憋着一口气,直到官兵们走远了,才缓缓放松下来,颤抖着腿向后踉跄两步,被一双冰凉的手掌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