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场地面相太阳升起的方向是一片三层土台,正中垒着一张土桌,表面还有人手涂泥塑形的痕迹。整座场地布置得像荒古时代尚未开智的猿人们尝试用舞蹈与祭品取悦自然里不可探知的神灵一样,充满原始人的气息,感觉就差两口大锅煮奴隶了。
我和艾斯利随便找了个地方站着,等着仪式开始。
人越来越多,天边的白光也在上涨,一袭白袍的祭司和侍从门分开人群,径直向土台走去。
我看不懂这套仪式流程,只觉得荒谬。看祭司在土台上表演,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话语,带领台下的人们一起称颂赞歌,赞颂世界与先知,朝阳正在升起,阳光渐渐刺眼,白袍祭司张开双手,以奇特的声调长呼:“敬请——先知!”
我觉得土桌子里面肯定有机关,有个人在外操作按钮,喊一声就从桌下升起来了,但是没有,土桌子上气流涌动,光线扭曲,显现出一只骷髅头,从虚化实,骷髅头稳稳当当地落在桌上。
魔法?我还想再看一眼,艾斯利猛拽我袍子,我马上跟着跪下去,他们都四肢伏地,极度虔诚的样子。我也跟着四肢伏地,但我还想看骷髅头的样子,努力抬起头,小心谨慎地看四周的景象,怕有人在场地外监视,也许还有监视摄像头存在,我没敢抬起太大的幅度,能看到桌上骷髅头的头顶和半边眼眶,仅限于此了。
骷髅头开始说话:“毁灭仍在迫近。”
“世界注定再次燃烧。”
“存在的火种,将以存在的方式被保护。”
“曾犯下的背叛、分裂与屠杀,必将再次发生在你们身上。”
伏地的人们一时间哗然,有人站起来大吼:“祭司!这是什么情况?!”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我也跟着站起来,看到桌上的骷髅头正在消散,它空洞的瞳孔里闪烁着白光,随即这点白光也趋于消散。我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个骷髅头到底是从哪出现的?
艾斯利认为这个骷髅头只是传达声音的机器,那发声的源头又是谁?为何能被这群精英奉为先知?先知给出的预言明显不合精英的心意,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消散的方式也很奇怪,我没看到明显的魔法符文纹路,也许土桌内部有高精度的投影装置,我刚才看到的只是模拟程度极高的动画。
所以问题又回到:预言是谁说出来的?在这几天,我和艾斯利把岛上逛了个遍,地下的电影院、游泳室、游乐场都玩过了,没发现额外的地下空间,除非它在更深的地下,更深的地下。岛上断网,信号只能有实体网缆传输,土桌内一定有潜藏的网缆深入地下,地下,延伸到——
那里肯定很安静,很干净,没有声息。维生医疗设备安静地运转,连接心脏、脊椎、大脑与呼吸系统,营养通过特制的营养液直接注入肠道吸收,光是人类的医疗科学还不足以支撑这位活体预言机的奇迹,魔法的力量同样在维系躯壳里的灵魂,结合ctos的数据编织虚妄且逼真的梦境给予预言机正常生活的错觉。
透过玻璃,我终于看到了先知的脸。他的头颅寸毛不生,满是金属贴片,密集的电缆纠缠着宛如王冠,眼皮紧闭,呼吸面罩的运动替代胸脯呼吸起伏的动作,他皮肤惊人的苍白,看着犹如一具可怖活尸,我似乎能闻到来自医疗舱内部的腐臭,即便他尚且存活,他亦在腐烂,腐烂过程被科学与魔法无限延长,折磨也与其一同无限延长。
医疗舱滴滴答答响起来,心跳在上升,脑电波活跃起来,仿佛垂死之人在最后一刻的回光返照,“活尸”、“先知”,他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灰蓝色眼睛,和普通人一模一样的眼睛,仅仅是虚无的对视,我就知道了他的名字。
阿特拉.普洛耶什蒂。
他的确是先知,但真正的阿特拉.普洛耶什蒂早已在那次谋杀中死去,医疗舱内的不过是他的克隆体。
我浑身发冷,那双灰蓝色的眼珠似乎能将我拖入寒冷无限的深渊,克隆体无法通过自己的发声器官说话,没有机器协助读取,我根本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克隆体内的灵魂还是阿特拉原来那个灵魂吗?难道他死后灵魂一直被拘禁在这具正在腐烂的躯壳里充当预言机?
但是——这么做也太荒谬了,明明是利益团体为了保护自身利益谋杀他,杀完了又用扭曲的方式供着他,希冀他给出指明未来的预言,世上还能这样欺负人的?
我想伸出手,去触碰冰冷的玻璃,阿特拉的眼睛依旧注视着我,无悲无喜,仿佛方才心跳与脑电波的短暂活跃只是错觉。
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是否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所见的一切只是魔法与AI编造出来的故事?你真的看到我了吗?
阿特拉眼皮轻微颤动,完成了一次眨眼。
我好像真碰上了医疗舱玻璃,阿特拉的瞳孔微微缩小,视线集中在我触碰玻璃的手上,随后轻微转动,定格在我脸上。我突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强烈悲伤,我想要流泪,不论是为迫近的末日,还是为注定燃烧的世界,亦或是为被困顿的灵魂。
阿特拉胸脯开始起伏,孱弱的肺部自主呼出一口气流,吹过面罩发出一声长长的犹如叹息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