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离瞳孔瞬间放大,从未体验过的接近死亡的感觉让他遍体生寒。
他曾以为自己以不惧死亡,却又在死亡来临时违抗不过身体本能地害怕。
“我说。”
话音落下,山宁的手松开,火离一瞬间跌落在地,脖间颜色青紫。
周围还是一片平静。
哪怕此刻这位玄阳宗的老祖几乎死掉,也未有人上前来查看。
山宁冷眼看着狼狈倒地的火离,声音平静,一字一顿,“既然你清楚一切,那不妨同我讲讲我沉睡后那场神明之间的大战是怎么回事?我的朋友们如今又都身在何处?”
火离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看着山宁的眼神中,除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惊惧,还多了些复杂。
他的声音苍老中带了些疲惫,“不如先进来说吧。”
从刚才到现在,几人一直在大殿外交谈。
折微不信任他,怀疑道:“你不会在里面给我们设了什么陷阱吧?”
火离看向折微,“若是设了陷阱,你们从进玄阳宗的那一刻就跑不掉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
折微觉得这是瞧不起她,撸起袖子嘴里骂骂咧咧,“你别小瞧你姑奶奶我……”
裴昭无奈地把她拉住,“消停点吧小矮子。”
折微这六七岁小孩的模样,裴昭伸出手轻轻松松就扣住了她的脑袋。
折微更生气了,转头对裴昭生气道:“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山宁看着火离,道了声好。
大殿内空旷明亮,却莫名让人感觉阴冷,火离领着几人进了大殿,却并未停下,一直走到大殿内部暗处的一道门前,他拿出把钥匙,转头看着山宁,笑了下,“不相信我就不要跟我进去。”
他语意模糊,仿佛这扇门后藏着什么专为她们打造的诡计陷阱。
山宁神色不变,“开吧。”
火离一愣,把那钥匙收回,直接推开了那扇门。
只是个很普通的房间。
面积不大,装饰也简陋,只简单放着张单人用的木床,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桌子上摆着根蜡烛。
房间正对着这扇门的是方窗子,窗子正打开着,阳光洒落进来,是这间屋子目前唯一的光源。
四周的墙壁上,雕刻着几幅画。那画山宁并不陌生,记录的是玄阳宗初建时候的事,其实四大宗门都有这样的壁画,清风门那里画的是折微。
这里画的自然就是火离。
画中的火离尚且年轻,几乎让人无法与眼前这位年迈的老者联系起来。
这间屋子内有一点让山宁格外震惊。
这里灵气贫瘠,几近没有,与大殿外浓郁到形成雾气的灵气几乎形成鲜明对比。
山宁看着壁画,随口问道:“他们知道你是火神吗?”
他们指的自然是玄阳宗门众。
火离苦笑了一下,“他们只当我是半步神明。”
那便是不知道。
在屋内,没有了周围奶白浓郁的缭绕灵雾的映衬,火离显得更加苍老,也更像个普通人。
他让山宁几人随意落座,问道:“你想问什么,我能答的一定会答。”
山宁:“什么叫能答的一定答,难道你还有不能答的?”
火离干咳了几声,看起来身体很不好了,他只是笑。
山宁开门见山道:“神明战役是怎么回事?”
屋子不大,在山宁说出这个词后,仿佛是一壶沸腾的的水被掀开盖子,火离霎时间被蒸红了脸。
他竭力保持着话中的平静,“我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但如你所见,我如今这个模样,你就该知道,那场战役没有胜者。”
尽管他刻意掩饰了自己的激动,可他真实的情绪还是被他微微颤抖的手和不敢直视山宁的眼神所暴露出来。
山宁并不强求什么,她目光扫过折微,折微只是迷茫地对上她的视线。
她有些没听懂。
山宁继续道:“你将折微困住,和那场战役有没有关系?”
火离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裴昭抬眼,目光中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语气却还是懒洋洋的,“好好说话。”
不知为何,火离好像有些忌惮他的模样。
他迅速垂下了视线,不与任何人对视。
氛围一瞬间陷入了凝滞。
山宁并不怎么在意,她屈指,在桌面上敲出有节奏的声音,“那我其他的朋友们都在哪儿?他们的失踪也是你干的吗?”
火离能感觉到山宁这句平静话语之下蕴藏的危险。
他冷声道:“你难道真的还以为他们还活着?”
率先暴起的是折微。
而让火离再次体会到濒死威胁的是山宁。
与死亡交错的瞬间,火离大声道:“我只是将折微引走,其他神明我并不清楚,但他们如果运气好,应该也是活着的!”
山宁手下力气一松,同时心底一沉。
如她所料,自己和几位友人,有可能导致那场战役被暂停的几个神明,全部都被引走。
折微揪住火离的衣领:“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运气好?”
“我们的目的并不是你们的性命……但是不是只有我是这样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山宁问道:“他们在哪?”
“我不知道。”
这句话不似造假。
几位好友实力都不算弱,若是单凭火离一个就将他们困住,那她反而要敬佩火离了。
山宁继续问道:“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火离却没有再开口,他的目光落在窗外,似是在拒绝回答。
山宁只是耐心地等待。
像是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火离望着山宁,咬牙切齿,“无人。”
“我们渴望权力,我们想要接受全天下人的景仰,但你们的存在影响了我们,如是,而已。”
“你说的好轻巧!”折微从头听到尾,再次没忍住怒火,愤怒地对着火离道,“当初死了多少神明尚且不计,你敢回忆死了多少人吗?”
“你敢吗?!”
就连百姓间发生战事都会伏尸遍野,遑论神明!
折微双眼通红,目眦欲裂,“你还记得我们身为神明的使命是什么吗?!”
火离眸光微颤,面前,折微带着怒气的脸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有些看不清了。
透过这片模糊,他仿佛看到了那时的刀光剑影,那时的一片血色。
满目的红色。
大片的红色。
火离好像有些后悔。
只是,仿佛停不下了。
仿佛有什么在推着他前进,一切都停不下了。
他看到了无数百姓的尸体。
神明身死,必须先毁去他的神格。
何谓神格?
便是百姓对这位神明的信仰。
所以,那时他们不仅仅是打斗,他们会污蔑敌对神明,传遍整个洪荒大陆。
不信的百姓,自然也是死了最好。
那些神明都是在痛苦中死去的,因为他们无人信仰,因为他们备受责难。
当然,可能也有人依然信仰,但那有什么关系呢,这么脆弱的神格,一戳就碎了。
火离等神发难来的突然,那些被迫参与到这场战争中的神明都未意料到,抢占了先机,赢得也轻易。
后来火离常做梦。
梦到那场大战。
梦到死去的神明。
梦到那满地的尸体。
梦到那满地尸体的脸上的痛苦神色。
无论是神还是人。
可惜一切都不在了。
梦醒时分,他睁开眼,面对着只是这间破屋。
屋子墙壁上雕刻着的往事,恍如昨日,又恍如前世。
火离终于得到了权力,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后来他放弃了得到的,只作为一个几乎是挂职的普通的太上老祖。
洪荒大陆上关于他的传言渐少。
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他是神,他只是百姓口中飞升不得的距离神明最近的半步神明。
是玄阳宗的太上老祖。
最后一次,他去看折微。
她在那里,看起来仍是当年的样子。
她不知道那场战争,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火离看到她身上的伤口,破了又结痂,一身红衣也挡不住的血。
火离仿佛看到了大战时候的血流成河。
他突然有些不敢再看。
“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他毫无所觉地喃喃说出这句话。
又在意识到的下一刻,马上否定,“不对,没错,没有……”
若是错了的话,那如今的一切,一切的一切,他该如何面对?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对?
火离不能错。
错了的话,便不止是午夜时分的因梦惊醒。
而是再也无法安然地入睡。
昔日的同伴,昔日的族人,好的,不好的,都死了。
就连一向与他不对付的折微,在过去,他只是说了一句来清风门比试,她便十足信任地来了,一脚踏入了他设下地陷阱。
他的同族,他的过往,如今,都消失了。
……
身上的钝痛将他从回忆中惊醒,那股模糊落下,不再遮挡他的视线。
是泪,原来是泪。
原来是泪啊。
神明的职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