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嘉花了一早上的时间听了严辛的基本家庭情况,又花了一上午加一下午的时间去消化这个事实。
怎么说呢,严辛的描述倒是很普通,但钟鸣嘉只要去想这背后的年岁,就觉得很悲伤。
严辛的亲生父母都是小地方出来的人,都是初中就辍学出来打工,然后早早地混在了一起。严辛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才二十岁,他父亲也不过才二十一。严辛没有细说他的童年生活,但这样的父母和这样的环境已经足够钟鸣嘉构建起他幼时的人生。
严辛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十足的混账,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抽烟喝酒、打架赌博,一个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混混形象。唯一可以被赞扬的,就是他对严辛的母亲还算是不错。
但是这点不错,钟鸣嘉觉得也是被对比出来的。
一个烂人能有多爱人,无非是和他在一起的人必须要找到点东西来安慰自己。泥沼里的腐木,给马上要窒息的人一点没有完全被淹没的错觉罢了。
但是这种东西是支撑不了太久的。
严辛五岁的时候,他的父母离婚了。而他们的婚姻之所以结束的那么容易,是因为严辛的父亲和人打群架的时候用酒瓶给人家开了瓢。虽然被开瓢的那个人最后什么事,但人家有钱有势力,成功把严辛的父亲送进了监狱。
于是严辛的母亲和他父亲也打了场官司,离了婚,带着严辛去了邻市。之后,就遇上了严辛的继父。
至于严辛的继父,呃,挺有钱的,在镇上有好几座工厂,还有做化妆品的研发园。钟鸣嘉偷偷在购物网站上搜了搜,还真能搜到严辛说的那个牌子,而且还不是特别平价。
还有一个杀鸡厂,还是搞流水线作业的。
严辛说的没错,确实是乡镇企业家。
如果故事到这里的话,其实也还算可以。但是,但是钟鸣嘉总觉得严辛有没说的事。
而他没说出来的,才是故事的核心。
为什么钟鸣嘉会这样觉得呢?很简单,因为能轻易说出来的往往是不太重要的事,而重要的,一般都藏在心底。
就比如钟鸣嘉,他现在也可以告诉严辛,他有一个哥哥,他爸妈从小都只关注他哥哥,甚至再犹豫一下,他可以把他的出生是个意外都给说出来。但是再深入一点,比如说丢弃的童年,难眠的夜晚,伴随着他一起长大的恐惧和怀疑,以及和他妈妈之间令人心碎的争吵,钟鸣嘉是说不出来的。
不仅仅是信任和羞耻的问题。
而是在没有放下之前,和别人说起这个,首先伤到的自己。
但是要放下的话,是不是必须要把伤口暴露在阳光下呢?钟鸣嘉不知道。
这简直是个悖论。
彼时的钟鸣嘉还不知道,时间才是真正的医生。哪怕有人管它叫庸医,但它起码能抓出一副药。别管有用没用,起码是药。世上的大部分人,都只是患者,治不了别人,也治不了自己。
不过,到底是毒药还是解药,全看它的心情。以后的钟鸣嘉补充道。
而且喝与不喝,完全没得选。
钟鸣嘉听了严辛的讲述后,心里生出了几分怀疑和警惕。但严辛不说,他也不能大大咧咧地问。这事就先这么放下了。
他现在比较发愁的是另一件事。
“严辛,你真的要和我住在一起吗?”
钟鸣嘉站在狭小的厨房门口看着正在做饭的严辛,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这么问了。
严辛一边切菜一边想,这应该不会是最后一次,睡前应该还会有第四次。
“对。”严辛没有回头,“有什么问题吗?”
钟鸣嘉的腮帮子偷偷鼓了起来,像一只气鼓鼓的青蛙,过了一会,他把嘴里的气咽到肚子里,说了句“没什么”,转身离开了厨房。
客厅里,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放在沙发旁边。钟鸣嘉仰到在沙发上,思考该怎么办。
今天早上吃完早饭之后,钟鸣嘉又在严辛家里待了一会儿,好在他今天上午的课因为老师有事取消了,不然他可能也要请假。身体的不适倒还没有那么难忍,毕竟昨晚虽然激烈,但严辛一直很有分寸,没让他受伤。主要是钟鸣嘉不太想见到关泽。谁让关泽的眼神一直很犀利,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太麻烦了。
钟鸣嘉度过了一个惬意的上午,并在严辛的挽留下吃了午饭。吃过午饭后,严辛让他去睡一会。钟鸣嘉觉得这样不行,再睡一会的话,醒来是不是要晚饭了,那今天他岂不是走不了了。
所以他拒绝了诱人的午睡,向严辛道别,说他要先回去了。
严辛当时正坐在沙发上看平板,午后的光透过宽敞的玻璃打在屋里,切割了严辛的面庞,让他一半沐浴在阳光下,一半笼罩在阴影里,好像教堂里的大理石雕像。
圣洁的严辛听了他的话后对他发出邀请,“我觉得我们应该住在一起。”
钟鸣嘉一边心痛一边拒绝道:“还是先不要了吧。”
他不想住在严辛家里,起码现阶段不想。这会让他失去独立性。如果以后他和严辛吵架,只要一想到他住在严辛家里,那他的气势会立马弱下去。人在屋檐下,哪怕这个屋檐是男朋友家的屋檐,也不得不低头。
所以他现在不可能搬来和严辛一起住。要是以后真的情浓似蜜、不分你我,那到时候再说。
要不说人对自己的感情永远不可能做出正确的评估呢?钟鸣嘉和严辛之间黏得都要拉丝了,他还觉得他们还在恋爱初段,相互粘不到一起。
严辛听了钟鸣嘉的话后,没有立即做出回应。钟鸣嘉站在沙发边上看着严辛,心想不管严辛这次说什么,他都不会和严辛住在一起的。这是原则性的问题,他不会在这上面让步。
在钟鸣嘉坚定的信念中,严辛站了起来,对他说,“我认为我们该住在一起。如果你不想住在我这边的话,那我搬过去和你住。”
“啊?”
钟鸣嘉傻眼了。
然后他痴痴呆呆地跟在严辛后面去了衣帽间,看严辛收拾行李,磕磕巴巴地劝严辛再考虑考虑。
之所以磕磕巴巴,是因为他突然发现他的心情有点复杂。
钟鸣嘉是想和严辛同居的。但在他的设想里,只有他搬过来和严辛住,没有严辛搬过去和他住的选项。严辛为什么要抛下大house和他住老破小,太吃亏了,钟鸣嘉下意识地认为这不可能。
而他搬过来的话,就要矮严辛一头。他不想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