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睡觉么?昨天也熬得很晚么?”
窗帘“刷啦”一声被无情地拉开,阳光刺得眼睛更加不想睁开。
眼皮太薄,阳光里的热量轻易把它穿透,灼烧着眼角膜,泪腺不受控制地挤出几滴生理泪水。
是谁在吵我睡觉?
从实验室的简易行军床上挣扎坐起,金属床架不堪重负地吟哦。用手揉着惺忪的睡眼,眼角皮肤上的几滴眼泪,被搓揉得更加均匀。
这么说来,刚刚只是青天白日里一刹那的梦——白日梦。
是关于什么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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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关于未来的梦?是预知梦么?
还是说,是过去发生事件的重新排列组合?
梦中的情景与体验和现在手头专注的研究之间,好像也存在着部分相呼应。
空气里飘散的是刚入春的气息,可城市却像发了低烧,热得不像话,睡梦中出了一身薄汗的身体,现在又被冷冽的空气包裹着有些发冷。
“眼睛都张开了,人还在梦里呢?”扰人清梦者的无情呼唤冷酷地持续着。
怎么梦里和现实中都有他?
“王瑞,你为什么……不加班,还可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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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导入又失败了,我打算休息休息,换换心情再做挑战。”似是一夜好眠无梦,王瑞用充满精神的语气说:
“反倒是你,不是应该去医院照顾病人的么?陆羽也要考大学了吧?你老留他一个半大的孩子独自在家,不担心么?不怕影响他的成绩么?”
陆承还坐在简易行军床上,双手撑在身体后边,抬头看着王瑞在办公桌前不知道在纸上拿笔涂涂画画着什么,也想着他刚才的梦。
现在正在眼前的王瑞成了仿生人,虽然他本身长得就很像人造之物,而自己侵占了自己宝贝儿子的身体……
这……也许真的是预知梦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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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羽要考试,他的妈妈在医院住着,他们两个都需要你来照顾,人类的身体可和仿生人不能比,休息不好累坏了怎么办?
多带几个仿生人回公司,少带几个仿生人回公司,又有什么区别?”王瑞把不知道是写了什么还是画了什么的纸,拿起来在眼前瞧着,像在眯着眼欣赏作品。
是我的记忆出错了么?昨天的王瑞有这么的话多么?
陆承朝着无人的角落,露出了一个无比悲伤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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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美丽的,心地善良的,学识渊博的妻子,因为病魔的缠身而变得丑陋。
这并不是指容貌上的丑陋,而是心灵的,像是高洁的灵魂被污秽的恶魔附了体,原本的善解人意,娴静非凡,变得再也没人能受得了。
比水井还要深邃的,又大又亮的眼睛里,不再蕴藏着热切的爱意,而是被怨恨所填满;低低的,甜甜的嗓音,说出的不再是充满韵律的甜言蜜语,而是咒骂,咒骂着上天的不公;她身段颀长依旧,轻盈袅娜的步态却无法继续上演,她只能躺在床上,再也无法自食其力地站起身来……
陆承以为,他的妻子是强大的,坚强的,它坚持她的想法,只愿意永远以一个人类的身份活着,她不应该会害怕每一个人类都将面临的挑战——直面生命的终结。
然而他大错特错了,他的妻子顽强地与死神抗争,拼命地挣扎,还有着近乎疯狂的,难以用文字来描述的求生欲望。
看到这样的她,陆承是痛苦的,他劝过,请她放弃坚持,接受吧,以一个仿生人的形态“活”下去吧,然后就能发现一个真理,劝妻子放弃坚持无异于痴人说梦。
对妻子还存有的爱,让陆承更觉痛苦,痛苦驱使逃离,做出用工作填满生活来麻痹自己的幼稚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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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亚当的肋骨做成的夏娃,到犹太教的魔像(golem,犹太民间传说中的一种由泥土或粘土制成的,用于执行特定任务的可以自由行的的人偶),从塞浦路斯国王皮格马利翁用象牙雕刻出的栩栩如生的美丽少女,到渴望拥有一个孩子的善良木匠杰佩托制作的木偶匹诺曹。不借助女性的参与,单纯依靠雄性创造生命,一直是父权制的梦想。
或许,我也可以,我可以为她换一副身体,一副最完美的人类女性的身体。
也许,我应该试着去创造,创造一个不属于别人的,全新的,完美的生物,比十八世纪末期“诞生”在德国小城英戈尔施塔特的那个生物更加完美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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