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不称职的很坏的爸爸妈妈。”
“我后悔来到这个家庭,成为你们的孩子。”
“现在,我要替我自己,投出这张反对票。”
说完,他翻身下床,抄起折叠椅,砸碎病房打不开的窗户。
玻璃爆裂出清脆的响声,黄父黄母如梦初醒,伸手:“不要!”
黄宇跳上窗台,一跃而下。
“——谢谢你,应真潇。”
砰的一声。
身体追随着早已破碎的心和灵魂。
从无爱的囚牢中解脱。
黄父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像是被抽走了灵魂;黄母跌跌撞撞地爬到窗台前,看着下面逐渐聚集的人群,撕心裂肺:“小宇!”
应真潇看着两人的反应,神色冷淡。
受害者,包括一些旁观者,也许会认为后悔是一种惩罚,并因此感到快意;但这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弱者,无力反抗,只能玉石俱焚,从砒霜中摘寻些许蜜糖,安慰自己。
这是悲剧的另一面,无可指摘,但应真潇是暴力机关的最高领导人,她的天职就是主持公道,使人各得其所。
儿女不孝是罪愆,父母不慈同样是罪愆,今日不报,他日必报,这对虫豸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走出病房,坐着电梯下到一楼,给沈书记去信汇报了一下。
回信的是陈秘书,说知道了,后面的事情他们会解决,不用她操心,最近可以先不关注网上的舆论。
凡人的嘴可伤不到她,应真潇微微一笑,走出住院部大楼。
黄宇站在门外发呆,刚才还是生魂,这会儿彻底变成死鬼了,见到她,友善打招呼:“你好。”
“不太好。”应真潇说:“你有点辣眼睛。”
坠死鬼是这样的,比较影响市容。
黄宇:……
他讪笑:“刚死,不大会,你见谅。”
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应真潇也是看习惯了,她的老家东海,就有一堆因为不见天日随便长长的丑八怪。
她点点头:“走吧,我送你去水府。”
黄宇的魂魄,生前被鬼搓磨了许久,相比其他鬼魂,虚弱得不是一点半点,在天光下呆久了,只会越来越虚弱,甚至失去神智。
两人走到小河边的阴凉处,水体有阴气,黄宇惬意地眯起眼:“谢谢,还有,对不起。我是真心的。你真是个好人,我得罪了你,你还愿意帮我。”
“和你无关,这是规矩。”应真潇说:“再说,你爸妈就没有得罪我吗?”
这一家子一个比一个没素质。
黄宇哈哈大笑,说他一定会报答应真潇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保佑活人,等我回头琢磨一下,要是能,保佑你先中个彩票。”
一向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因为莫名其妙的事产生龃龉的事情的两个人,上午还拳脚相向的两个人,这会儿竟然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聊一些无边无际的话题。
果然是人之已死,其言也善。
应真潇:“那你还是先报答你室友吧,听说他们忍你忍得挺辛苦的。”
黄宇说好。
他问应真潇,是不是即使他不跳楼,也活不了多久了。
“是。”他死都死了,而且应真潇跟他关系一般,没有照顾他情绪的必要:“被煞气侵染太久,已经积重难返了,不跳楼,很快也会变得痴傻,身体情况急转直下,然后死亡。”
至于现在的清醒,不过是龙蛋灵力刺激下的回光返照,撑不了多久,就像临死前身体分泌的肾上腺素,也就够支撑着告个别、留个遗嘱,想复活那是不可能的。
同样是被害死,奉嘉禾之所以变成厉鬼,是因为她无辜而受难;但黄宇却只是一个虚弱的普通鬼,因为替身的鬼是他自己招来的,他鬼迷心窍也好,一意孤行也罢,总之,他同意了鬼的条件。
应真潇总结:“实话实说,在你爸妈发现了你的异常,并且决定放任发展的时候,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找替身的鬼很多,但是真正得逞的不多,盖因人是社会动物,一个人突然性情大变,身边人一定会警惕,黄宇身边的人也是,例如他导师。
但因为他父母选择同流合污,替鬼怪掩饰,所以别人能做的也不多。
黄宇并不生气,只是点点头,神情轻松释然:“其实早在他们发现,我不是他们期待中的那个孩子时,我就已经死了啊,只是今天才断气。”
他目送着殡仪馆的车带着他的尸体远去,就像石子投入水中,荡起的最后一圈波纹。
死生从此,各自西东。
“走吧。”应真潇说:“下次还来的,不用这么不舍。”
“不想来了。”黄宇说着,浸入水中。
应真潇摸着小崽,将灵力输送进水中,默念着他的名字,为他超度。
很快便有阴司的鬼差循声而来,朝应真潇行了一礼,又辟出通往阴司的道路,牵引着黄宇离去。
他闭着眼,越往前走,身体就越轻,人间的浊气不断从身体中溢出,像羽毛一样,飘向高天。
应真潇伸手截下几朵。
“……哭哭哭,哭什么哭,就知道哭!”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没用的孩子!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
“你太让我失望了!”
“考第二名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有第一名才会被记住!”
“重点大学?我呸!别人都考上了华大燕大,你这算什么?”
“我就说你是个废物,保研二十个五人你都保不上,看看你们班第一名,一个拿资助,周末要出去打工的穷鬼女生,你连人家都比不上!”
“保上了又怎么样,你给我记住,这是别人看不上,施舍给你的,不是你凭自己本事挣来的!”
“……我会让你成为爸爸妈妈满意的孩子。”
应真潇闭合五指,碾碎了羽毛,再张开。
一阵风吹来,拂去人间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