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小的时候,周山行就知道朝廷要更新换代了,不知道是听谁说,不知道要换成谁。
父亲周烟台每天都是愁眉苦脸,战斗姿态,时不时的消失。
秋天铺天盖地的蝗虫扫荡过去,粮食全部化为乌有。成群扎堆的荒民跋山涉水的来,漫无目的的四处安置,无赖一般卧倒在房门口,一看见门缝有一丝松动的痕迹,就呲的牙铺天盖地的叫嚷,犹如泄不掉的脏水在别人家门口堵成一团,一个劲的往里冲,撕扯。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每次不管周山行和谁在一起,跟的是什么侍女奶娘家丁,他们都只会疯狂往死里去逮去抓周山行一个人。
印象里最可怕的一次,周山行仅仅是在哥哥院子附近抓蚂蚁,就被挂在墙上“埋伏许久”,一个没有见过的人带出了周宅。
竭力逃脱死亡,无限接近恐惧。
周山行已经忘记自己怎么哭的,只记得被吓得慌不择路,衣服裤子全部送给他们,爬着滚着,后面是虎视眈眈甚至似乎在流口水的“野兽”。
周山行头发被撕扯下来,头皮流出鲜血。逃亡的黑色恐怖里余光似乎瞥见有人在啃咬墙灰,有人爬在高处哭,趴在牌楼上笑。
已经不敢记得那些人是如何的癫狂,咬一咬就将牌楼的木片吞进肚子里,像喝水一样舔着地上的冒尖的丁点“绿色”。
喝醉酒一般瘫软的堆在一起,像一圈软蛇一样蠕动。看见活动的任何物体,哪怕是风吹过,已经被咬的破烂不堪,嫁娶门前的红布屑。
都会不自觉的挪动口腔上颚,发出渴望的目光。
胃中酸液无力直上,缓慢运作的,同样瘫软,只有一星半点绵软口水在下门牙尖萦绕。
没人把自己当人,更没人把他当人。周山行光着身子四处找寻回家的路,见到一个人就跪下见到一个人就跪下,靠着原始的生存本能祈求别人些许的怜悯。
到底没流浪太久,遇到的人不是穷凶极恶。
周山行靠着满是血肉的小腿,沾满尿液黄土的棕黄大腿和肚皮,爬过粪便,磨过骨头屑的尖尖,带着接近死亡的惶恐被出来找寻的父亲抱回了家。
害怕涌出来的呕吐物,滴在路上,甚至有人爬过去用指头沾着舔。
头脑已经失去思考,记忆一直在害怕中扭曲。
周山行总是在想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强壮的荒民,是小时候的哥哥周隐山恶意捉弄,记忆错乱。
要不,怎么自己怎么安然无恙的回到家中。
周山行喜欢挖狗洞,周隐山就总是站在狗洞的尽头,偏院的后门,一边编故事吓唬一边踢踹周山行,让周山行在狗洞里不知所措的爬。
周隐山则在后面拉扯周山行的衣领,迫使周山行窒息昏迷又触摸零星半点的新鲜空气。
周山行总是在害怕退缩和前进冒险中被折磨的死去活来。
直到周山行彻底放手一搏,放弃了衣服和裤子,指甲别出了血,凄厉爬上了墙。
有一段如此明确的记忆。
但好像错了线,没人记得。
但周山行连续的记忆片段是这样的:
梦里总是这样上演
爬过了墙,内外是浑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这边是对他无所不用其极的周隐山,那边是看上去可怕却可怜的灾民。
两者合二为一,组成了他的梦魇。
可怕的灾民留存许久不去,活在大街上,死在大街上,都状态极其恐怖。
哪怕是被大火焚烧只剩白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