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响起激烈欢呼声,薛枝走来,在她身旁。
“是那王二京与众人将刘主薄说得面如惨败。”
“新县令欲弹劾他呢。”
巧文注意神女顾月月脸上的铜粉,点点头。
只听薛枝又轻声道。
“你为何将那刘主薄之事加之县令呢。”
声音轻轻,倒不像与她说般。
薛枝抬眼望外。
虽说刘主薄倒台是县令所为,但一个蠢一个贪,却也难分好坏。
明眼的被这戏剧一糊弄,回家反省,不出一日便会咂摸出里面味道。
这县令真是清白又为何要人几里迎道,他真是为这黎民百姓伸冤吗?
怕不是找个这灾害的替死鬼。
咱们民啊,官靠得住吗?
前场渐渐平息。
到了第四折。
众人肩靠肩,背靠背,女妇打灯挑土,男郎挖掘背石,县令宽容,特缓租税携刘狗官上州复职,听说咱们开水利的事也要报上,准批呢。
日夜星程,后场一阵忙碌,丝竹起。
几幕图画遥遥展开。
王二京病重身死,以一介白身终是将天翻了个口子,虽不大,只斗下个小吏,但他是胜利的。
幼孙在榻前深跪,对着满月发誓,这一生会好好活下去。
乡亲开凿引流,县令受赏归来,因灾特免三年租税,刘主薄身死大牢。
终章,免不了付诸些神话,添些瑰丽的气息。
巧文终于停下整理顾月月衫裙的双手。
这一下,势必要一炮而红!
她来到戏台前方,看那河渠开凿完毕,底下安静无比,被这艰辛,意志,沉重的命运压住,不能喘息。
他是他们的过去,也是他们的未来。
天命即是如此凉薄,他们生来便拼尽全力去活。
何时才有天光大明的一天?
他们可以等——
十年,百年,千年。
这不屈的意志,这薪薪相传的精神会沿着这河渠一代代奔腾到这土地上的每代人血液中。
巧文安静看着。
神女出场的前奏是静默的。
忽然,一道雷声!
大家心头猛得一震,向上看去。
只见一条条丝带从天而降,那里竟飞下一道人影!
不,不是!
“是……是仙女!”
“仙女下凡了!”
一个辣椒扔到了油锅里。
听取蛙声一片。
林风也眯眼去看,待看清时神情也不由一动。
“这……这真是……”
韩声在一旁笑笑,“还没结束呢。”
那托儿可到真正上场的时候了。
“这就是琉璃鱼尾裙罢!”
人群中只见他声高,面色庞红,激动得很。
“哎呦呦!”
“可算见到了,巧娘子啊巧娘子——”
“真是所闻不如一见!”
一旁女郎惊得也纷纷站起,正是午时,太阳火辣,那神女真不是天上所来的么?
这裙衫……实在是太美了……
数不清的亮点在湛蓝的裙摆上闪耀,随着神女在天空中飘荡,竟如星河璀璨般,真是做梦的场景!
“什么鱼尾?”
“郎君你再说得明白些?”
“哎呀呀,我阿娘所说,那裙胖若一条锦鲤,你看那裙子尾部,可不就收了道边?”
“就是就是。”
群众早在神女出场时便都站了起来,一个时辰早把腿蹲的酸麻,竟还有人直直跪了下去。
扶起还说,“我可不是腿麻,我真以为是神仙呢!”
众人笑笑,却不是取笑,方才要不是那位郎君,他们还真没反应过来,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不知做什么是好。
要是真的神仙下来了这还了得?
他们这呆样,可不一个个都出了丑。
清醒过来的是少数,还有更多人沉迷在戏剧里,见那神女,无言却心潮澎湃。
方才那欲骂刘主薄的壮汉此刻也不言,在原地久久回神。
眼角一声锣鼓,神女飞扬,竟从一个个人影身上划过,场子热烈的不得了,喧腾着,一个个面含红光,不必说!
这戏太好了!
艺人随着那锣鼓不停上场,做最后的谢幕。
王二京刘主薄在前,神女在其后,更后是开凿河渠的人们。
众人见他们出来,一阵欢呼。
“演得好!演得好!”
“刘三儿!你家戏团我预定了!下月十九我儿满月,好好唱几天!”
“我也!”
壮汉只看着刘主薄不语,良久,将随身一金钿放至刘主薄台前,一拱手。
“怪罪!”
说罢,不等刘三前追便绕离了戏场。
刘三只喃喃笑语,“是个真性情的。”
“我要见见巧娘子!”
托儿又开始发力了。
“巧娘子——你快出来,大家快谢娘子开戏!”
“就是就是,巧娘子呢?”
下面真是群情激昂的时候,一呼百应。
众艺人退至几步,等巧文上台。
巧文穿着渐色裙缓缓走上去,她笑笑,接到砸来的铜子,拱拱手,颇豪放。
“众位——”
“感谢大家捧场。”
“此戏乃为庆贺小店所设,届时还望众人多多光顾衣肆。”
托儿依然领先全场,挺身大声。
“巧娘——你那琉璃裙真是好看!”
底下群众附和。
“如仙女下凡!”
“美极了!”
“哪里看过这般裙衫,怕是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件!”
“……”
大家无聊得很,一场戏幕够回味半年,哪里舍得离开?
巴不得今日便住下,做那荷塘里的卧叶的小鱼儿,明日一早醒来再看一场。
要不然,谁知明日还挤不挤得来?
巧文一笑,薛枝上台,手里拿这那叠凭据。
“各位,此便乃小店新出秀品——”
“今日,感谢大家捧场,特发放两百张凭据!”
“凭此凭据,可购店铺对品衫裙一件,下次戏场,持此凭据者可坐至前排!”
她笑笑。
“各位,下次巧娘这戏场子可不是那么好进了——”
底下已有心仪的阿耶,仆役,侍女,亲自上阵的女郎男郎。
“我要我要!给我夫人!”
“我家女郎只穿你家衫裙,巧娘!你还记得我吗?双生子!双生子!”
“是啊,我也只穿你家的,巧娘我只认你!”
“诶——我为娘子买,上次她便穿着你家衫裙与我观荷花,你还要给我们送福啊。”
“大婚时我还想要见墨蓝渐色裙呢,她定会高兴的!”
薛枝与刘生将一张高桌抬上,众艺人也前来帮忙,那些想要见一见这些演员的也纷纷涌了上来,众人排成队,一个个到薛枝前换凭据。
还有的心急,数数还论不论得到自己,一数,心慌,加钱排队,引得一起起争绕。
“上品渐色裙。”
“可是蜀缎的?”
“正是!”
“郎君十贯。”
“金锭行嘛。”
“可。”
林风与韩声也加钱排了进来。
“你又无兄妹,买这作甚么?”
韩声问道,林风一挑眉,拉着他前后看一遭。
“人多吗?”
“……多。”
“那你说会有人买不着吗?”
“……会。”
“我做个中人,赚他一笔,如何?”
“……好。”
韩声沉默罢,也拣点起了包裹。
“你干什么?”
林风见他这样,笑着,“你缺钱?”
“不缺。”
韩声已整理完毕,足买一件上品衫裙。
“但,听你一说,其中盈余甚大。”
他笑。
“有钱不赚是傻子么。”
两人安心排队了,林风还琢磨着回家他阿耶那后悔心痛的表情,脸上乐开了花。
那边女郎团比两个小伙子嗅觉敏锐得多,早已让人预购了凭据,她们不为自己,也要为周边女眷想着,交际时送出此凭据比那金银珠宝倒有趣得多。
两百张凭据比预想还要火爆,一人仅限一张,除那眼熟双生子之外,其余之人都凭所能带的预定了好品的衫裙。
那神女也褪下琉璃裙,此刻便摆在高桌旁边,围了一群人仔细观看呢。
巧文没掺和算账的事,他与王五娘在后台谈话。
言辞间王五娘均是对她鼓励与支持,又问今夜有什么想法?
要不要去酒楼大摆一桌,她请的。
全为巧娘生意大盛所庆。
巧文本欲在三日过后再前去,可今日大家所劳之甚,不在身上在心上,她有必要就一天辛劳齐庆贺,不为别的,全让大家安了心,放心去演,去唱。
窗外鸟鸣声起,午后人烟散去,将寺院裹得佛香都透着人气。
巧文抬头,此刻才觉连自己的心都一直蓬勃跳动着。
王五娘递过一杯酒,巧文一饮而下。
也是该安一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