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枝开口,眼睛一亮,仍笑着,问道。
巧文再瞄他一眼,知道薛枝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阿耶阿娘想必不会阻挠你,你当初为何不告诉他们呢?”
薛枝不动声色。
巧文早有准备,她表情为难。
“其实……我做的衣服怕是不会让干耶阿娘高兴的。”
巧文分析过,薛记衣肆实乃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薛记衣坊这老字号的招牌,虽说这老,老不到二十年,但名声大,范围广,顺着运河,顺着两京,谁人不知这做衣四平八稳的薛记呢,赶时兴,请绕路,但你说简单买个衣服凑合穿得了,那就不能忽视薛记了。
可薛记生意倒得这么快,倒得一发不可收拾,便是正是倒在这核心竞争力上了,都知,如今开放为风气,莫说那小娘子,就是面如冠玉的俊郎也不盼望着华丽丽打扮一番送进宫去?
可薛记却实在有些“不思进取”了,别家衣坊争着与宫里绣娘打好关系,不求教些什么手艺,可能从这些宫人口里知道哪个公主最近爱什么时装,哪家郎君又穿了什么皮毛诸如时兴风尚也是好的呀,可这薛记占了官家那么多买卖的籍书,拿了这么好些布料,你却做些不知所谓的衣服。
哎,所以,薛记倒下了,又有一百个王记,李记起来了,百姓扶不起,权贵不惦记。
巧文定看了眼薛枝,慢慢打消他的疑虑。
“其实这些年,我也听薛郎与干耶说过,咱们家是可以找一些花式多的,手艺时兴的绣娘专做些讲究的衣服,只是干耶与阿娘却认为这样有些舍本逐末了,我当时听时,也觉干耶阿娘说得有理,咱家就说靠这些平民百姓撑起来的,有一分利收一分利,何苦多增事端,那权贵之人哪是好伺候的!”
巧文转过身去,再回过头时表情已有了些决绝。
“经了这一遭,我才知当初的想法多么可笑,这世上没有你安安分分便不招惹你的理,树大招风,咱家做到这个份上太过清浊,干耶阿娘他们……”
巧文一伤心,继续道。
“做生意的,依着别人鼻息活得,还是不要太清白得好。”
薛枝安静了好一会,表情很静又有些冷。
好了一会儿才看过来,顿了一下,温和了些,又现出之前那些笑,只是这次认真了些。
“这些都是阿娘告诉你的。”
巧文一顿,点点头。
“是的。”
薛枝游学三年归来,几次因婚事与薛父薛母对抗,一家人几乎没有坐下好好聊聊的时刻,等薛父出了事,薛枝又一人赶赴各地清账,回来时薛母已病入膏肓,只让薛枝成亲,其他闭口不言,至此,薛枝才会以为这些是巧文陪在薛母身边告诉的。
薛枝看着巧文。
“你想开衣肆,还想开时兴的衣肆。”
巧文继续点头。
“那么,你能让阿哥看看你做的衣服吗?”
巧文犹豫,抬眼。
“没料子。”
“做不成给阿哥看。”
薛枝轻转了头,看向窗外,外面花红柳绿,一片生机,与他这一片病色不同。
“巧娘?”
“……嗯?”
巧文犹犹豫豫抬头。
“你做衣服用不上好的料子……丝绢可以吗。”
巧文连忙捣头。
“可以可以。”
她做衣服主要招牌是款式,料子倒其次了。
“无碍的,丝绢便好了,好些料子做不好砸手里呢。”
薛枝轻点了头,闭上了眼。
几天后,薛枝病完全好了,一个下午,他早早出去,傍晚回来时,手里牵着一批驴,上面驮着些料子,带着暮色,站在门前,等巧文将料子完全铺开检查了一遍,桌上的烧鸭已热了一遍。
薛枝静静剥着外面的荷叶,和她讲述如何进市如何找了买家,又如何谈好价钱卖了些印染夹缬的板子。
最终才换了钱回来。
当巧文坐在床上,开始对丝绢开始剪裁时,脑海中还是傍晚的最后一幕。
薛枝坐在院落破石上,很安静看着她,说着话,“巧娘,我是信你的,只是若不成的话必要另作打算,我还是有要做的事情的。”
巧文才知,薛枝早已定好日后道路。
那店铺里幸存有些许印染木板,衣肆开不成了,便去做印染布料兜卖的生意。
薛家日积月累存的一块块图案是个大数量,做着繁琐,卖着一时也找不好这么大的买家。
印坊普遍,但购买量也大,从没说开了这店饿死的,况且她们又是零成本,这印染单独干得少,有也是只那几种普遍的图案,不如薛家十几年的积累,再者,人家为何不去那衣坊买这现成料子呢,又靠谱又方便,不还是图你少的这几文钱嘛。
布料来即可用,印染即卖,两人忙活几晚便可来钱,周期短,流程快,是个简捷稳定的生意。
如今是巧文说还想再试一试,那么薛枝便给了一个机会,几经周折,卖了些印版,换了些钱回来,可知,少一块印版,他们日后便少一分息。
薛枝确实支持了她。
当下,翌日,说干就干。
薛枝挑的绢料是一批染出来的,上面图案是不规则的大朵牡丹,正是具有代表性的石榴红。
如今时间赶任务重,巧文上辈子开店前没少熬夜赶过工期,她拿了剪子,略一比划,想了一遍昨日浣衣女妇的身材,心中便有了数,她未多做思量,在一旁案几上简单勾画了衫襦的大致形式,古代的裁衣笔用竹子制作,笔尖沾上了碳粉,能在衣料上留下痕迹。
此时衫襦领口紧窄,她不敢跨步太大,一下子便整个直领的露胸衫出来,便在之前的基础上稍稍扩大了领口,而另一个突出的变化在于袖子,盛唐衣袖肥美,宽硕,她需要加些袖宽上去。
几笔下去,纸样画完后,巧文又在线条旁标上了几个猜测的数据,便直接拿了剪子在布料上笔画了。
巧文抓得清主要矛盾,她这次不为做出精美衫裙费心,主要是在形制上,在色彩上,要的是一击抓人眼球。
做工的不足倒不那么重要了。
两天时间,巧文此生用了她最快的速度,赶制了一套衫裙。
而当巧文请薛枝考量,看到他眼中的惊叹时,便知这一切都有了结果。
一套花色统一,宽松舒展的衫裙铺在眼前,与那流行的修身干练间色裙撞着叠着。
一个条纹分明,色彩清晰,气质清新淡雅,一个花色繁多,图案华丽,气质大气雍华。
巧文心想,这次对比也用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