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准备打起偷溜的心思,手底下忽然飘出一张书页。拾起一看,是军粮运输的记录。
“九月十四,送至十万石,八月初一送出。”她草草看了一眼,摇头调侃,“怎么送军粮的比我还懒,从雍州到西北前线,走水路的话,左不过七天半月的时间,这帮人竟磨蹭了一月还要多?”说完她才反应到不对劲,又继续看下去,底下记录的原因也只是寥寥几笔:“八月二十至九月初五,天气异常”、“七月初五至八月十五,途中遇泥流堵塞”。她微蹙眉头,隐隐觉得不对劲,但手头的时间不多了,面前剩下这一沓奏疏才是要事。她撸起袖子,继续埋头苦干起来。
终于忙活完,日头也飞到西边去了。杨柯走出尚书局,方才见到的那页奏疏始终在眼前徘徊不去。绕进了御花园,刚伸手摸上盛开的海棠,忽地心里一咯噔,若是军粮在运输途中遇上意外,倒也不至于频繁出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难道自己第一日涉政便撞上了什么惊天大案?正想着,一声稚嫩的童音从背后传来:“阿柯姐姐,多谢你照顾。”
她转过身去,原来是庆宁郡主。小郡主一身粉红长裙,一张圆圆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桃红,活像新摘下来的嫩桃。
“郡主殿下,为何要向我道谢呀?”
“上回范夫子的课上,多亏了阿柯姐姐赠予庆宁墨汁。”庆宁性格羞涩,许是又提起自己在课上狼狈的样子,更加不好意思了,扭动着小身子,俩手拱成小拳头,嗫嗫嚅嚅地说道:“庆宁和哥哥姐姐们相比起来年纪小,范夫子说的文章庆宁并不很快听懂,从前上课时范夫子便常教导庆宁多认真,记下夫子所说,那日我殿里的丫头偷懒,墨水竟准备了昨日的,多亏了阿柯姐姐帮忙,不然庆宁又得挨骂了。”
“不打紧,小郡主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便是。”杨柯冲她温柔一笑,忍不住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
“她什么都不懂,你若要教,一定累死。”宇文潇穿着一身玄金晃了过来,身板语气活像个小宇文泰。
庆宁微微蹙眉,娇声嫩气地反驳道:“你才不懂。”
宇文潇扬起下巴:“我比你懂。”
“夫子上课的时候你都在屋子外面呢,怎么会比我懂?”
“我自学成才,不需要夫子来教。”
杨柯见他二人有来有回,互不相让,于是赶紧截道:“好啦好啦,你们两个都懂。”
宇文潇不依不饶:“按照辈份,你得叫我舅舅。哪里有外甥女顶撞舅舅的?”
庆宁大声道:“我才不要叫你舅舅!”
杨柯看着面前的两个小活菩萨,只觉头更大了。
“庆宁。”孔阳公主徐徐走了过来。
“参见公主殿下。”
“额娘!”庆宁挥着短腿,小跑到母亲腿边。
“你们怎么跑到御花园来了,可叫我好找。”孔阳微带愠怒地拍了拍庆宁,旋即脸色一转,笑着对杨柯道,“杨大人。”
杨柯头一回被人这么称呼,况且对方还是个公主,冷不丁地不好意思起来:“殿下客气了。我才头一天进尚书局,当不起大人的称呼。”
孔阳嘴角笑意更深:“新官上任三把火。杨大人才思敏捷,平步青云是迟早的事情。”
杨柯打哈哈道:“平步青云我可不敢想,能顺顺当当多走几步路,就已经心满意足咯。”
孔阳眸光一转,打趣道:“大人可太谦虚了。值班时辰早过了,你才刚从尚书局出来,这般勤勉,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不过呀,你可千万别学公孙,她受了父皇的意,跟着伯喻干了几年,如今连终身大事都不要了。”
听她提起伯喻,杨柯立即追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他呀,专门耽误女人。”见杨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孔阳轻轻一笑,“我也是听长明说起,今晨朝堂之上,父皇话里话外隐隐透露出赐婚的意思,伯喻倒好,当即便回‘烽烟未尽安言室’。”
“七哥没遇上喜欢的人,你们干嘛非得逼他娶亲呀?”宇文潇在一旁憋不住了,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地反驳。
杨柯脸上微微一黯,却听孔阳和声细气地哄他:“潇儿,娶亲和喜欢可大不一样。”
庆宁也眨巴着眼睛,满脸疑惑:“都不喜欢人家,为何还要娶呀?”
孔阳对他们笑了笑:“这里头的门道,等你们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闲聊几句后,杨柯与她们行礼作别。回到凌薇苑,想起方才孔阳和老十的对话,她的心头不免更加怅惘起来。但又转念一想,人家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特别之举,倒是自己平白生出许多无端的遐想,实在是自作多情。可是,这种事一旦起了头,便越想越深,越想越绕,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次日,杨柯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跑了趟钦天监,向他们要了七月的天气记录,可上面写的并无异常。
这下她更疑惑了,既然天气没有问题,那为何要在奏疏上如此记录?其中蹊跷,自己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不如求助林骞。
等到了天黑,她换上遁光衣,往宫外的逍遥居飞去。
落至城隍庙附近,她隐隐感到有人尾随,于是故意绕进一处巷子里,躲在暗处。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没见着什么人影,杨柯才走出巷子口。刚踏出一步,突然肩上被人一拍,她下意识地擒住对方的手,只听身后唉哟一声大叫,转头一看,是林骞。
“林公子!抱歉!”
“女侠饶命,别忙着吃惊了,先松松手吧!”林骞的手腕被她扭到身后,只能苦着脸回头求饶。
杨柯连忙放开他,“咱们还真是有缘,我本要去逍遥居寻你,结果在此便相遇了。”
林骞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无奈道:“小柯,你以为是有缘,实际上我早就想去找你了。”
她惊讶道:“为何?”
林骞挑眉:“思念一个人难道需要借口?”
杨柯冷不丁被呛住,林骞何时变得这般油腔滑调,于是汗颜道:“林公子说话还挺直接。”
林骞朝她不怀好意地笑:“是啊,既然你已收到了遁光衣,现在可以如实告诉我它的用途了吧?”
杨柯一愣,讪讪开口:“上回我不是已经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