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一声尖啸划破夜空,禁军统领云府的飞檐上,蜷着个身形纤弱的黑衣人。
“来了!”只见半空中飞起一道黑影,杨柯打眼一看,他竟在腰间系了条银丝绣云的腰带,月光一照活像条银环蛇。她拾起石子敲他脑袋,“云昌吉,我们是去偷酒,不是去比武招亲。”
云昌吉嘿嘿一笑:“不打紧,本公子轻功高强,邓老儿见了我也抓不着。”
杨柯白了他一眼,下巴一指,“走!”话毕,二人一齐往东南方向奔去——京城以中轴线为界,分作东西二城,城中富商显贵多聚于东部,而东南角更是富贵中的富贵。此刻他们前往的,正是位于东南角的户部侍郎邓全英府邸。
三更梆子敲响,两道黑影掠过夜空。杨柯率先落到城南的鼓楼上,左脚刚迈出一步,忽觉后领一紧,“你往哪儿蹿?”云昌吉拎小鸡似的把她拽回来,指着反方向,“那儿是东边。”
杨柯汗颜道:“我的乖乖,你身为禁军统领的儿子,还学武多年,怎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那方向明明是西边。”
云昌吉的蒙面巾动了动:“邓府凶险,为兄的这招叫作障眼法。”
杨柯没理他,掏出怀里的地图:“东边是佛寺……西边是……”
云昌吉双手抱胸,在一旁提醒道:“阿柯,你没搞错地方吧?”
“邓全英当的是户部左侍郎,这等肥差自然身家不菲,金盘露酒又怎会藏在打眼的地方?”
她端详着手里的地图,微皱起眉,“诶?我们明明走的是东南方向,为何反了呢?”
云昌吉质疑道:“邓府端的是个什么去处?你我可别叫人着了道!”
杨柯笑嘻嘻道:“肯定是个风水宝地。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们摸黑绕了半宿才摸到这儿,要真让小贼轻易得手,那邓老儿家的金银财宝早被搬空咯!”
不出多时,二人终于找到了邓府。远远望去,百亩之间尽是宅邸,如巨兽蛰伏。九进朱漆仪门次第洞开,每道门前分列鎏金麒麟,个个口衔夜明珠,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冷光。
“现在信了?”杨柯用气声朝着云昌吉说,手顺势摸上了门前的夜明珠,“户部当真有钱,光这一个小球就顶你我半个身家。”
云昌吉也凑了过来:“邓老头把家当放外面,就不怕被人抠了?”
“说得也是,也没见着门口有什么守卫的。”
二人又顺着房顶溜了一圈,终于找到了金盘露酒所在的花厅处。院内花木扶疏,几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晃得本就昏暗的灯光更加晦暗不明。
杨柯低声道:“金盘露酒就在房内。”
云昌吉跃跃欲试:“看来院子里没什么人,这回得来全不费功夫。”
“嘭!”屋内忽然传出一声巨大的闷响,接着一声女子的尖叫炸开,“啊——”一道青绿身影从房门里窜了出来。
“怎么回事!”院子里的嬷嬷压着声音冲她喝道,“不怕惊了老爷?”
那女子面色煞白,颤颤巍巍地指着房里:“老爷……老爷……没了……”
屋顶上的杨柯和云昌吉立即警觉,对视一眼,云昌吉想要往前探去,杨柯一把将他扯了回来,“现在冒出去不正巧撞鬼?”云昌吉眼珠子转了转,又慢慢缩了回去。
“报官!报官!”房檐底下爆出一声惊叫,吓得二人浑身一哆嗦,原来方才那嬷嬷被绿衣女子领进了房门,不消多时便面色如土地奔窜出来,连滚带爬地跌坐在院子里。
绿衣还剩一丝力气,一边颠儿颠儿地跑去前院,一边扯起嗓子喊人:“来人呐!来人呐!出大事了!”不消片刻,整个府邸锣声紧打,各屋纷纷亮起了灯火。
“官爷来啦!”伴随着一阵骚乱,一群人影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了花厅前。
冷风穿堂而过,发出呜咽之声。花厅的房门半掩,里头明晃晃的灯光照得人心底发慌,门前跪着的下人们低头啜泣,为首的捕头喝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缩在房檐底下的嬷嬷哀声回道:“就在方才。”
捕头巡视了一圈,对着跟前杵着的绿衣道:“今日府里可来了什么人?”
那绿衣脖子一紧,脑袋不自然地偏了偏,又匆忙提袖抹泪:“回官爷,今晚上没别人来了,只是……”
捕头跟着拧眉问道:“只是什么?”
绿衣低声低气地嗫嚅道:“屋里有外人的痕迹。”
几个捕快面面相觑,抬起脚步,推门径入。
片刻后,门里走出一个方脸捕快,“是刺杀。”又对着门外站着的几个小捕快命令道:“迅速号令封锁现场。”
“是!”一人回身高呼,“关闭府门!不准放人出入!”话音落下,院内又是一片骚乱。
“要是被他们发现,咱们恐怕会被当成凶手。”云昌吉指了指杨柯手臂,“我倒是还好,你身上还有个月牙,人堆里一抓一个准。”
“谁让我生下来就带着这玩意儿。”云昌吉所指正是杨柯手臂上的月牙胎记。
云昌吉暗叹一声:“今晚这酒喝不成了。”
杨柯敲他脑袋:“凶宅的酒你也敢喝?老天爷是在提醒咱们呢。”
“那咱们怎么回去?”
杨柯思索道:“若是原路返回,恐怕有些困难,只能往西城走。”
云昌吉啊了一声:“西城?那儿可都是滁州来的流民。”
“流民总比死人好。”
云昌吉急道:“他们会打劫!”
杨柯瞅他一眼:“那些灾民全都饿得腿软,还能跑得比你我快?”
云昌吉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答应:“行,听你的!”话音落下,二人闷头猫腰,窜出了邓府,天色也逐渐亮堂起来。
这一年,是昭明二十三年春。昔年太祖武皇帝宇文元仗剑定山河,第三子靖王宇文弘渊继承大统,亲率六军西征,破柔然十万铁骑于雁门关外,威加海内。靖王即位后改元昭明,敕建凌渊阁以彰功勋,六卿辅政、六军拱卫,合称十二柱国,画像悬于凌渊阁三层,享春秋祭祀。
一时间天下无事,四方太平。可是,人有乐极生悲,月有阴晴圆缺,十四年前,也就是昭明九年间,大夏朝野发生了一起巨大震荡,整个社稷被置于烈火之上。所幸灾祸平息,但余震的祸根却就此悄悄地埋下了。
京城东城,丝绸商贾杨府内,杨涛正斜倚在灯挂椅上,使劲倒着手里的酒壶,饶是水汽的影子都没见着,“这丫头,又喝个精光。”无奈高声道,“阿柯啊,去把上个月越州寄来的酒……”
“杨柯!你又偷银子了?”杨涛话还没完,妻子程玉槿的怒号便从屋里迸发出来,吓得他赶紧噤了声,目光投向刚刚跨进家门的杨柯。
父女俩四目相对,默契达成:老爹负责把哨,女儿负责原路撤退。
“杨柯回来了?”程玉槿三步并作两步,从房门里飞奔出来,手上的钱袋跟着病怏怏地晃悠。
杨涛赶紧打掩护:“瞧我这记性,阿柯刚出门去黎初那学诗了,现在哪里回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