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冬》
文/芷里
2018年初,云皎收到一封来自梧城的信。
逐字看完后,她叠好信纸放入口袋,转身继续收拾行李。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亮桌面一角,那里除了零碎的物件之外,还有张崭新的火车票,目前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一切料理妥当,云皎按照原本的计划前往峪城火车站。
这也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在峪城生活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地方她都去过,唯独这里。
和预想中大差不差。
正值春运,车站门口就没空下来过,形形色色的人不断从眼前穿过,无一不是步履匆匆。饭点的缘故,偶尔还会飘来几阵食物的香气。
云皎点亮手机察看时间,不忘抽空瞄一眼身旁人的脸色。
“月月,要不再等等,过两天你舅舅回来,让他送你过去。或者我请个假送你也行。坐火车没你想得那么轻松,尤其是现在,哪里不是人挤人,怎么吃得消呀。”张书惠又一次苦口婆心劝道。
云皎攥紧手中的车票,笑着摇了摇头。类似的叮咛她已经听过不下数遍,但还是没能改变主意。
“机票和高铁票全部售空了,好不容易抢到的火车票,退了不是白费劲了。再说……”她试图再找个理由说服舅妈,也说服自己,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张书惠半开玩笑接过话:“再说人多热闹对吧。”
“对,热闹。”云皎闻言附和。
话落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一阵。
“非去不可么。”张书惠替云皎整理散开的围巾,盯着她眼睛问。
云皎无从躲避,于是坦荡回道:“舅妈,我就是去写点东西,写完就回来,很快。”
“你想好了,二十几小时的硬座,难不难熬先不说,万一有什么状况呢。医生交代过,你不能……”
张书惠到底还是没把话说完,泛红的眼圈却出卖了她一直强撑着的事实。
本就阴沉的天空此刻更是似有若无飘起雨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你妈妈?”
“再瞒一阵子吧。”
“舅妈,我没那么脆弱,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云皎握住张书惠的手,“我会按时吃药,照顾好自己,有问题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行吗?”
大概是知道自己争不过她,张书惠最后松口答应下来,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进站没花费太多时间,云皎跟随人群找到自己的车厢。安置好行李,在火车启动的轰鸣声中,从药盒里挑出几粒胶囊,就着矿泉水吞了下去。
其实她很讨厌吃药,小时候生病宁可打针挂水也不肯吃一粒药。
可惜现在别无选择。
云皎探手抚平眉心,倦意逐渐袭来,她枕着椅背阖上双眼,准备补会儿觉。
车厢内大多数人都是返乡过年,眉目间多少蕴着点喜庆。
对面坐着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人拆开两桶泡面,穿过拥挤的过道,过了老半天才回来。
云皎这时也醒了,刚睁眼便看见男人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泡面递给妻子,并提醒她注意烫。
空气瞬间变成香辣牛肉味。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云皎下意识抬眼望去。是个年轻的女孩,看着比她稍小一些,手里提着行李箱外加几大袋东西。
女孩声音很轻:“你好,可以让一下吗,我坐里面。”
她指了指云皎身旁那个靠窗的位置。
“我刚走错车厢了,还差点跟人吵起来,尴尬死了。”女孩边走进去边对着手机说,又冲云皎轻声道了句“谢谢”。
几分钟后,女孩挂断电话,对面的泡面也吃完了。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找了个契机聊起来。
“姑娘,你们是哪里人?”男人问。
邻座很快回了个地名。
云皎则默然许久,仿佛这个问题难到无以言说。
她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名为“故乡”的那个词,曾是她一度避之不及的存在。
好在大家善解人意,这个话题被三言两语翻过篇去。
云皎扭头望了眼窗外。景色并不怡人,山光秃秃的,偶尔有几棵枯树从眼前一晃而过,全无电影镜头里的浪漫之感。
没过多久火车驶入隧道,云皎随之收回视线。
下午很快荒废过去,手机上的地理位置不断变换。纵有灯光悬在头顶,周遭也止不住暗淡下来。
夜晚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来临了。
硬座的空间实在有限,无论怎么调整坐姿都难以睡个好觉,除非困到极点。
云皎显然不困。给手机连上充电宝后,她滑动两下点开一个文档。
标题为空白,中间部分空了几行。
这正是她此行的目的,通过身临其境的方式寻回封存的记忆,再将这些空白一一填补上。
为此她不知做了多少心理建设。
文档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云皎没翻多久便染上困意。她随手扯了件厚外套盖在身上,头枕椅背睡了过去。
这晚她破天荒做了个梦,梦中的景象似曾相识,可频频出现的那张面孔却怎么也看不真切。